一個精瘦得猴子一般的男人聞著味兒,狀似瘋癲地大笑著,一邊叫嚷,一邊衝進劉鎮的廚房,撿到財寶一般,笑得賤兮兮的,埋怨道:“鍋裏做啥呢這麼香!也不叫兄弟,真不夠意思!”
說著徑直就要去揭鍋蓋,伸出的爪子被劉鎮打了一巴掌,又縮了回去。
“昨兒晚上摸的黃鱔,還沒熟呢!等會兒咱哥倆整壺酒,一起喝兩杯。”
那男子咧著嘴,笑得見牙不見眼,點頭如搗蒜。這就是劉鎮的狐朋狗友之一,黑二。
臧宓此時見到陌生的男人,身子驟然繃緊,畏縮驚懼。醉賢樓中那些激烈相抗的絕望不期然湧上心頭,操控她的心神。她甚至害怕與陌生的男人眼神接觸,生怕他突然暴起,變了嘴臉。
十根手指下意識攥緊手中的火鉗,灶膛中的火光映在她臉上,令人難以察覺她臉色蒼白,牙關咬得緊緊的。
黑二嬉皮笑臉與她打招呼,可臧宓根本聽不到。直到劉鎮摟著他的肩膀一起往前院去,周遭沒了人,隻餘下靜謐幽深的雨聲,她僵硬的身軀這才漸漸鬆弛下來,後背已是沁出一片冷汗。
劉鎮很快回來,望著她蒼白疲憊的麵色,眉頭擰緊,低聲詢問她:“是出了什麼事嗎?你若不喜歡他,我這就叫他先回家去。”
臧宓搖了搖頭,清楚旁人並沒問題,有問題的是她自己。經曆過那樣的傷害,她不知道自己這輩子是不是永遠都要這樣,對陌生的男人充滿了恐懼,興許三年五載,或是一輩子都走不出來。
心中愈發沮喪焦慮,臧宓強打精神,起身將鍋中燒好的爆炒鱔段盛出,又提醒劉鎮:“先前不知道他過來,舀的米不夠。”
既開口留朋友吃飯,總不能讓人吃不飽。
劉鎮撓了撓頭,將灶台上瀝好的米和米湯一股腦倒回鍋裏:“再添點水,做一鍋稀飯就是。他嚇到了你,哪還配吃幹飯。”
臧宓心緒原本亂糟糟的,竟被他這句逗笑了。世上哪有這樣損的朋友呢?且瀝好的米飯回了鍋再添水,吃起來口感能好嗎?
可劉鎮並無她這些顧慮,鏟子在鍋裏攪了攪,正要摻水,又想起什麼來,從碗櫃裏取了一隻小碗,用笊籬撈出一碗半生的米飯:“這一碗給你吃,蒸出來可香哩。”
臧宓看得很無語。那麼大一個人,怎麼會有這樣自私的舉動呢?好像小孩藏糖果吃,透著一股子純粹的傻氣。
但這份傻氣偏偏就平複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安和惶恐,飄蕩無依的一顆心,漸漸安穩沉靜。
飯很快就好了。因臧宓仍對黑二有懼意,劉鎮將桌子搬了出去,兩個人在門口的屋簷下就著小小一碟炒鱔段,把酒言歡。
屋簷並不夠長,飄下的雨點打濕了半邊桌麵,兩個人縮在靠裏的一邊,抬腳放在長凳上,倚著桌麵,就著照得出人影的稀飯,吃酒劃拳,竟也自得其樂。
朱氏領著兩個兒子,淋得落湯雞一般從田裏回來,見著那樣安閑自在一幕,照例朝他家的院子翻白眼,指桑罵槐。
劉憐的狗鼻子嗅到燒黃鱔的香味,心中的小人滿地打滾,在朱氏身後衝劉鎮和黑二齜牙咧嘴,氣急敗壞。可又並不敢在母親眼皮子底下作妖,跑到劉鎮這頭蹭兩口嚐嚐。
看得黑二直樂,反要夾起一筷子來,炫耀一般在幾人麵前大快朵頤,嘴裏不住誇讚:“嫂子手藝真好!這鱔段香得人恨不得把舌頭都咬下來!一定是你們老劉家的祖墳冒青煙,哥哥才有這樣的福氣……”
朱氏砰一聲將大門關上,不多久就又開始罵劉憐。
臧宓沒理會外頭的動靜,吃過飯便坐在床上納自己的短襖。等劉鎮與黑二一頓酒喝好,那身短襖也草草收了針。
她仍用木棒將門抵住,躲在木櫃側邊,迅速將身上的衣物換了過來。
隻是等這一身新衣上了身,臧宓才察覺有些不大妥當。先前因著想省下些尺頭,她裁剪時並未如常放寬幾寸,裏頭的衣褲都是將將合身,裙子也並未打繁複的褶,就連短襖都做得有幾分小巧。
尺頭是省下了,可衣裳穿在身上太過修身,胸前繃得有些緊,而腰身卻十分纖細,嫋嫋一襲窄裙,看著格外亭亭玉立。平日藏在寬袍大袖中的玲瓏有致,也就再也藏不住了。
這衣裳無論樣式還是顏色,與她素日的氣質並不吻合,隻是眼下她也別無選擇。就像她此時坐在劉鎮簡陋得可謂家徒四壁的房間裏,一切都格格不入,卻也隻能安之若素。
臧宓猶豫了片刻,隻能做出泰然自若的模樣,悄然挪開門後的木棒,坐回床邊,仔細將劉鎮的舊衣磨破之處縫補好。
因想著上午劉秀兒曾十分豔羨她手中的衣料,隻不過剩下的料子零碎,並不夠做什麼有用的,便用碎布縫了一朵精致的絹花,放在她的針線籮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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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黑二終於離去,劉鎮推門進來,臧宓正站在床邊,將他的衣裳疊整齊,放在床尾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