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孫亞楓六歲的那一年,家裏發生了一件大事。放學和君奇回家的時候,就覺得氣氛不對,爸爸和媽媽坐在沙發上對峙著。因為放學後沒有人接,拖到後來,是外婆搖搖晃晃著身體將亞楓和君奇領回家。蕭亞楓委屈的扁著嘴剛要哭,就被一陣混亂嚇得不敢出聲。外婆脫下自己的外套就往爸爸身上甩,一下又一下的抽打著,推搡著,混雜著媽媽的哭聲和乞求“算了,算了,媽……你別打了……”
混亂過後的一周裏,媽媽便將自己的東西收拾好裝了箱,房子像是變了一個樣子,一切變得不安和陌生,在這些不安裏,一張紙,兩個潦草的簽名,輕易的決定了一切。
輕易的讓蕭亞楓和蕭君奇連反抗的機會也沒有。
離婚證書下來的時候,媽媽已經收拾好了一切。蕭亞楓跟著媽媽,蕭君奇跟著爸爸,這是兩個人協商的結果。蕭君奇從小身體就不好,附帶著嚴重的先天性哮喘,他必須要得到很好的照顧。外婆認為自己的女兒在未來的生活裏不能被一個生病的孩子拖累著,於是她努力的說服了媽媽放棄蕭君奇。一切變得簡單,重新開始的一切即將變得簡單。
這些對於才六歲的蕭亞楓自然什麼都不知道。
人生就是這樣被簡單的顛覆了。
不帶有任何征兆,突然的某天,身邊的人不一樣了,缺乏的部分迅速的被陌生的氣息填補。
和媽媽離開的時候,是爸爸將行李搬上車,顯得紳士而有禮,媽媽隨後輕輕的說了一聲“謝謝”,客氣的讓人覺得是那麼的不和諧。我記得在那個時候,媽媽並沒有告訴我他們離婚了,隻是後來淡淡地說以後我和她姓。姓孫。當時的我被告知這隻是一次愉快的旅行,於是我顯的很興奮。在火車站台裏,哥哥幫我整理衣服,不停的告訴我要聽媽媽的話。哥哥隻比我大一歲,可在我的眼睛裏,哥哥擁有著偉岸,就像是個大人,那是一個從心底真心崇拜的角色。
車站裏發出最後的一聲登車信號,媽媽一邊牽著我的手,一邊拖著行李箱往前走。直到走了很遠,我才發現哥哥沒有跟上來,於是,我回頭張望著,媽媽催我快走。我意識到他們欺騙了我,這不是出去玩,不是一家人一起的旅行。我停下不走了。我坐在地上扯著媽媽的手大聲地哭,我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因為要和哥哥分開,我用力的將自己的聲音撕扯在空曠的火車站台裏:
為什麼哥哥不和我們一起走!為什麼不一起啊……為什麼啊…
我不要走……哥……
後來的我已經聽不到自己在說什麼,模糊的記憶裏麵,隻是斷斷續續的“一起”。淚水模糊了視線,在這個悶熱的仲夏裏,在這個炎熱的火車站台裏,我大汗淋漓著哭泣。無論怎麼眨眼,眼淚依舊流個不停,大顆大顆的眼淚砸在夏天炙熱的水泥地上,發出一股蒸汽味兒。當媽媽的巴掌打過來的時候,帶著六歲孩子的倔強,我哭得更凶了,我扭過頭,看見了不遠處掙紮著要衝過來,卻被爸爸硬拉住得君奇。因為有太多的眼淚一輪接著一輪的衝刷著我的視線,所以我甚至無法清晰的看到他。但我很清楚的知道,哥哥在喊我,我平時最喜歡的哥哥在喊我的名字,在喊我椏楓,我喜歡那種低低的而又溫柔的語調,我曾經調皮的假設,假設有一天我和哥哥走丟掉了,但是隻要聽到哥哥喊我的名字,那麼我就一定能找到他。
我的臉貼在被空調吹得冰冷的車窗戶上,幹燥的玻璃窗戶上,流下一道又一道的水跡。弄髒了玻璃。君奇依舊掙紮著要衝過來,我拍打著窗戶不停的喊“哥哥”。火車開動的時候,我看見他跟著火車一起跑,一遍一遍的喊著“亞楓,聽媽媽的話”。我看見媽媽那同樣滿是淚痕的臉,她突然的用力打開窗戶,
君奇,別跑了,不要再跑了……回去……快回去……
就這樣,
漸漸的什麼都看不見了,
就這樣,
漸漸的失去了……
我和媽媽來到的是一座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房子,陌生的同學,陌生的語氣,陌生的空氣,一切都變的陌生。媽媽開始整天整天的工作,她沒有再笑過……這便是我六歲那年所有的記憶:爸爸的無言,媽媽的絕望,與哥哥的分離……
哦~!不!還有尤一一~!她出現在一個夏天的黃昏裏,她赤著腳,提著長長的裙擺,眼睛裏撲閃的全是好奇的光芒。
喂~!你是我的新鄰居,對不對?
關你什麼事!
我叫尤一一,你可以叫我…
關我什麼事!走開啦!
喂,你等等我,我們一起回家。
誰要和你一起回家啊?!你怎麼這麼煩?
我很煩嗎?我怎麼沒有覺得啊?喂……你等等我嘛……椏楓哥哥……
媽媽總是很熱心的把我丟在尤叔叔家吃飯,聽媽媽說,一一的媽媽在一一出生的時候就去世了,一一從小就跟著爸爸。
喂!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呢?
你是不是耳朵聾了!?你沒有聽見你爸剛才喊我亞楓?!孫亞楓!
一一沒有生氣,咬著手指頭對我嗬嗬的笑,然後,她在我的身邊坐下,突然的安靜下來,托著腦袋看著天空。
尤一一!你在發什麼呆?!我看見一一那張若有所思的臉。
我想媽媽了~亞楓哥~我都沒有見過媽媽長什麼樣子,大家都笑我說是沒有媽媽的野孩子,他們都用小石子丟我,沒有人跟我玩,沒有人陪我說話……
一一,你可以想象一下媽媽啊,想象她的樣子,想象她的笑。
爸爸說媽媽很漂亮,我見過媽媽的照片,卷頭發,笑起來有兩個酒窩。
我偏過頭,看見一一用手臂用力的抱著膝蓋,月光柔柔的灑在一一那微笑的臉上。
一一……我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椏楓哥,媽媽會在天上看著我對不對?椏楓哥哥,你知道不知道外公和外婆為什麼住的那麼近卻都不來看望我?因為他們都說,是我害死了媽媽,如果不是我,他們都說,媽媽就不會死。
一一,勇敢一點,隻要不理那些人,你就不會在害怕他們!”
真的嗎?
嗯一一笑著牽過我的手。
那以後要是他們在欺負我你就幫我打他們!
我突然後悔剛才說的話了。以至於在我整個六歲那年常常為了幫一一出氣而導致鼻青臉腫的回家。也因為這樣,身邊便也沒有了能玩到一起的小朋友。
一一帶著我去一片很大很美的草坪,那片草坪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我喜歡那裏的安靜,我想起和哥哥在一起待在一起的那個很大的壩堤了。一一依舊光著腳,提著長長的裙擺,在上麵來來回回的奔跑,我看見一一開心大笑的臉,這個愛提著長長裙擺的女孩,為什麼就能那麼開心的笑,忘記她所有的不快樂。
椏楓哥哥,你知道不知道我為什麼那麼喜歡這片大草地?
我不知道。
因為這裏幾乎沒有人,這裏就是我的王國。
一一,為什麼每次看見你你都穿長裙子.
因為新娘子都穿很漂亮的長裙子~所以一一也想穿~
這樣啊~那這樣好了,長大以後,我娶你,你做我的新娘好不好?
那在我嫁給你的時候,我可不可以穿長裙子啊嗎?
當然可以。”
真的~?嗬嗬~好,那一言為定哦~我們拉鉤~椏楓哥,你不可以騙我。那以後,我們長大以後,我們就在這片大草地上舉行婚禮好不好?
恩,當然好,就在這片草地上。這裏很漂亮。
那個夕陽西下的黃昏,還是孩子的我對還是孩子的尤一一許下承諾。那個多少年後依舊常回憶起的黃昏裏,六歲的男孩孫亞楓對六歲的女孩尤一一立下誓言,說長大以後要娶環佩叮當的她穿著長裙過門……
我帶著一一到山上找蟬退變後的殼,一一探著她那顆毛茸茸的腦袋,我看見她慢慢的伸出手,輕輕的從樹上拔下那個殼,我知道她盡管已經很小心很小心了,可還是弄碎了它,我遞給她一個完整的殼,我看見一一用手一點一點的把它捏碎,我詫異的問為什麼,她說,蟬太可憐了,它們蛻皮的時候,一定很痛很痛,與其那麼痛,還不如捏碎它。當在很多年後的今天,當我想起有這麼一段記憶的時候,我都會心痛的快要窒息,心痛六歲那年那小小的誓言,
心痛六歲那年小小的人。
漫長的九年,九年裏我們在慢慢的長大著,我開始沉迷在鼓點狂燥的街舞裏。不停的練習,然後在不停的摔傷。我選擇的是BREAKING和POPPING。一一在所有的人眼睛裏,變得越來越出色,總是不停的有男生喜歡著一一,但是都被一一很快的回絕了,我問起一一原因,一一告訴我,她會守六歲那年的約定,她說我答應過她會娶她。
椏楓,你為什麼會這麼喜歡街舞?
我也不知道,就是喜歡,沒有什麼特殊的原因。
可是你在練習的時候會摔傷,會很疼。
一一,我是一名B-BOY,如果害怕摔交,那麼就永遠也跳不出來我想要的東西。
你說的好深奧哦……
嗬嗬……一一,問你啊,那麼多的男生追你,你幹嗎把人家都給拒絕掉啊?
因為你答應過我的,你會娶我的,這個約定我是不會忘記的。
喂,尤一一,你是一個女孩子,這樣說也未免太直接了當了吧。
可是,這是我們的約定哎,喂!孫椏楓,你別別賴皮,你當時可是指著天和我發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