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在後麵站著,我本來想說“一一,沒事,以後我會照顧你。”可我終於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一個月後,媽媽就穿上婚紗和尤叔叔結婚了,我看不見穿上婚紗的媽媽,但聽見周邊喧囂的祝福聲和交錯的杯盞碰撞聲,我知道媽媽一定很幸福。這場新的婚姻一定會讓她變的幸福。想象著穿上婚紗的媽媽,我就突然的想起六歲那年的那個和尤一一的約定了。她說她會穿長裙嫁給我。我發現原來我從始至終都沒有忘記這個約定。那一天,一一特別的安靜,特別安靜的站在我的身邊。隨後整整的一年,一一從來沒有開口叫過我“哥”,隻是張口閉口的孫亞楓。或者幹脆什麼都不喊。
十六歲那年,我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隻是和媽媽說我想回原來的家,我想回去看看哥。不管你答應還是不答應我都得回去。
媽,我想過了,我要回原來的那個家。不管你答應不答應,我都要回去。我必須要回去。
椏楓,你要是真想去你就去吧。媽媽也想過了,有些事情必須要去麵對。尤其是你和君奇。
媽,謝謝你。
要是真的謝謝媽媽,就代替媽媽去看看君奇。
恩。我會的,媽。
十年了,一個長長的十年。十年裏發生的故事如潮水般的一浪接著一浪,在這場凶狠的海潮裏,我丟了我最愛的人。我是悄悄離開的,我沒讓一一知道。我巧合的找到了哥在電話裏經常提起的那個他喜歡的女孩——韓雪沫。我能猜到韓雪沫見到我時臉上出現的不思議和驚喜,因為她抱著我哭,抱著我喊君奇。
韓雪沫的HIP—POP跳得真的很棒,最起碼她嘴裏念叨的那些獎狀證實了她的成功。我一直都在想象著韓雪沫的笑容。我猜想她一定和一一一樣,擁有著軟軟的笑容,哥的離開她一定很傷心。她喜歡的那個人不是我,可是她把自己嚴實的放在她自己編織的那個謊言裏,所以她牽我手的時候,我從不躲開,因為我不願意去捅破她的謊言。
她每一次都會帶著我走過一條小巷,她說裏麵種的都是上了年紀的梧桐樹。這條路是哥和我提起的那條梧桐樹小巷嗎?我看不見,我已點點的開始在心裏拚湊著那條梧桐樹小巷的圖片,近在咫尺的小巷,應該很美很美吧……不然哥不會那麼留戀。
陪在韓雪沫身邊的是宋凱文和任小飛,凱文哥比在哥的描述和形容裏要帥的多,我用手摸過他的臉,很精致的五官,長長的劉海遮住漂亮的額頭。他常常來找我,陪我聊天,告訴我周邊發生的事,後來經常聽到的名字便是任小飛。凱文哥每每談起他的時候,我總是能聽出什麼,那聽到的具體是什麼,我也不知道,隻是有種怪怪的味道。
至於任小飛。我猜,他一定是個很安靜的男孩,他應該能一眼就能看出每個人的心思,比較像漫畫裏的男主角,冷靜且隱忍著,男生特有的那份安靜,有雙手插在口袋裏的沉默……他對韓雪沫應該不僅僅隻是喜歡吧,那份進退從容的愛隻有韓雪沫看不出來。
我告訴韓雪沫我想去哥的墓地,我聽見她的不開口,我知道自己的要求是有些過分了,這對於韓雪沫來說會有些的殘忍。但韓雪沫答應了下來,她說要先買束花。
花店裏,韓雪沫執意的要了六支紅玫瑰。配上幾支滿天星,很漂亮。
我伸出手,撫mo著墓碑上的照片,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的輪廓,老天是不是太殘忍。
手上觸摸著的這張照片在提醒著我。六歲那年彼此的分離,那個曾經給我棒棒糖,要我聽媽媽的話,我最愛的哥哥已經躺在我麵前的這座冰冷的墓裏。
其實哥哥比我還怕寂寞,每次住院的時候和我通電話,他都說他想要回家,他說醫院的每個角落都充斥著冰冷的味道。哥哥現在一定很難受,他最怕黑,卻每次都還要裝的比我勇敢……
韓雪沫應該是哭了,我聽出來她的聲音變了,她說我的眼睛會好的,如果不好,她會代替哥照顧我一輩子。韓雪沫,她碰到了我不敢去觸碰的傷疤,我用了整整一年才放平整自己的心態,告訴自己看不見就看不見了,沒關係,我還是能和其他人一樣。最起碼我的耳朵還在,最起碼我還能聽的見各種聲音。我知道韓雪沫一定很喜歡哥,心裏明白他把我當成了哥,她說要照顧我一輩子,我知道她的這句話是沒有惡意,我想到一一的臉,我說過要好好愛的女孩。
那些快要被遺忘的疼痛又堅強的豎起來。不知道我的離開,一一在發現後,她有沒有難過。
凱文哥的一位日本朋友住到了韓雪沫家,一位中文說得很棒的日本女孩,我看不見她,但是她有著好聽的名字叫“櫻子”。
我是喜歡櫻花的,那種同時盛開又同時消逝的美令人難忘。可櫻子告訴我她更喜歡中國的懸鈴木,梧桐樹真的有那麼美嗎?為什麼每一個人都那麼的留戀它?我納悶的問櫻子,說你是日本人嗎?!那麼美的櫻花不喜歡,卻喜歡梧桐樹。我又想起哥了,每次在和我談到那條梧桐樹小巷的時候,聲音裏明顯的充滿幸福。
周圍的人都對我很好,他們會經常的過來陪我聊天,我就住在原來的家裏,我執意的住在哥的房間裏,因為這樣,我就會感覺到其實哥就在我的身邊,因為房間裏全是他的東西,每一樣東西上都有他的味道。
最後一次看見櫻子的時候是在醫院,那個能說流利的中文,喜歡梧桐樹的女孩靜靜的躺在急救室的手術台上,等著醫生來宣告她的最終。韓雪沫在我的身上哭得稀裏嘩啦的,我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隻有輕輕的伸出手抱住她。
櫻子被推出來的時候,我聽見凱文哥帶著哭腔在喊她,他們之間一定發生過什麼故事,應該可以用“刻骨銘心”,因為凱文哥的哭喊聲是讓人覺得那麼絕望。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凱文哥哭。
櫻子的話全部都是斷斷續續的。斷斷續續地“我真的很愛你”讓我的心開始斷斷續續的疼。我聽見手落在病床邊緣上的聲音,我不明白為什麼人在離開的時候都要用垂下無力的手為自己的生命劃下句號。
櫻子火化遺事放在了中國,她的副請從日本回來了,卻始終的沉默,麵對著他愛的女兒和最愛的妻子他始終的沉默。葬禮辦的很隆重,可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看見過凱文哥。像是突然的消失了。
韓雪沫打電話來告訴我,說有人捐獻眼角膜了,說我的眼睛有希望了。型號和我的是一樣的,她說我的眼睛有希望了,我隱約的覺得韓雪沫的口氣裏並沒有太多的欣喜,反而帶著某種沉痛的語氣。那種沉痛的語氣莫名其妙的在我心裏反複的震蕩。
三天以後,我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韓雪沫突然過來握住了我的手,我感覺到冰冷的手力氣很大,而且在不停的顫抖,她很平靜很堅定很堅定的告訴我,亞楓,眼睛一定會重新看見的。放心的手術。
再也沒有別的話。
手術進行得很順利,紗布拆掉的時候,有強烈的光射進來,我嚐試一點點的睜開眼睛,我真的看見了明亮的色彩。可太久的黑暗,讓我覺得周圍的所有色彩都有些明晃晃的刺眼,包括四周的牆,病房四周的牆,病房的四周,那雪白的牆。
我看見韓雪沫和小飛哥,我終於看清了韓雪沫和任小飛的樣子,和我猜想中的臉並沒有太多的不一樣。可我並沒有找到凱文哥。於是我問“凱文哥呢?”我話還沒有說完就看見韓雪沫紅了眼睛,她遞給我一封信,說是凱文哥給我的,帶著忐忑和莫名的不安,我開始很認真地讀,
亞楓:
當你的眼睛好了的時候,我想我應該已經離開很久了,原諒我把欠了君奇的所有都還在了你身上。
記得我們一起去公園坐遊艇,那個時候我就在想,從此岸到彼岸到底要花多長時間?因為彼岸被煙霧籠罩著,看不到頭,真的,我從來沒有對未來如此絕望過。
你哥離開後,為了逃避,我也選擇用不同的方式離開,我丟下韓雪沫,丟下所有的一切。回來以後,你的出現,讓那些快要遺忘的事又一點一點的輾轉著複活。
我聽過一種蟬,出生在樹上,卻要在地底蟄伏十七年,從地底爬上地麵,在樹枝上蛻殼,用很短的時間完成交配,產卵,最後從容的麵對著宿命。宿命終結在它仰天的最後一個淒厲的音符。我就想到我的一生有多長,我能愛這個世界有多久。
請帶著我的眼睛去記住你身邊的每一個人,他們都很愛你,幫我照顧爸爸和媽媽,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他們,我知道,他們很難過。椏楓,不要為我難過,我相信有靈魂,我相信有天堂。我相信我會重新遇見櫻子和你哥。
宋凱文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帶著怎樣的心情去看完這一封信的,我更不知道凱文哥是帶著怎樣絕望的臉,用刀片在自己兩隻手腕上齊齊的劃開切口。
又是那種心被抽離出身體的感覺,被絞碎了般的疼痛……
眼睛上像是被人撒了一把鋒利的針,疼痛的流淚……
韓雪沫離開的那一天,孫亞楓看見任小飛的眼角析出的淚光,折射進來的光芒,是那麼痛那麼痛的滲進孫亞楓的眼睛裏。
孫亞楓去了那條曾經走過無數次的梧桐樹小巷,不同的是這次帶著能看見明亮色彩的眼睛。茂密茂密的梧桐樹上,已經棲滿了九月裏鳴叫的蟬,孫亞楓感覺到自己的眼睛裏深深淺淺的蒙著斷層,是近在咫尺的小巷,那些曾經經曆過的事,是隻剩下輪廓的過往。孫亞楓告訴自己,就讓那些輪廓,就讓那些過往,在黑夜裏隨著時間慢慢消散在每個人的這段年華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