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大概是顧徵。”顧長卿走到母親身邊,貼近耳朵,低語道。
沒想到還好好的活著。
他帶著兜帽,渾身藏在黑暗裏,漂浮的熒光中隱隱約約可以辨識出的少年清瘦的輪廓。
顧長卿心裏沒有一點觸動,死潭一般的麻木。
他覺得顧徵應該慶幸已經過了三年,不然,他也好,這些顧府府兵也好,定然都按壓不住想要把他碎屍萬段的衝動。
沒錯,就是恨,他們都對這個侄子恨之入骨。顧長卿臉上露出一絲譏諷,托他的福,大哥和四弟到現在還駐守疆邊!三弟到現在還在輪椅上坐著!而他自己到現在忙著解決當年瘋狂周轉軍資糧草造成的惡果!整個東朝,整個顧府,今天的局麵,皆是拜他所賜!
看見顧徵,除了反感和憎惡,再沒有別的。
他招手示意那些禁軍上前抓人。
沒想到,顧徵竟是自覺走了過來。
一步又一步,沒有絲毫逃跑的意思。
這倒是有點出乎意料了,顧長卿拔劍而立,擋在老夫人前方,直到禁軍稀裏嘩啦地把顧徵圍在正中間,沒有輕重地給他上了腳銬鐵鏈,把人綁得結結實實。
火把映照下,顧徵的兜帽寬大鬆垮到能搭住整個肩膀,陰影巨大,根本看不清楚臉,但他露在外麵的舊衣都已經洗得發白,風幹的葉片一樣硬實,布滿皺紋,此刻又被粗繩鐵鏈大力勒出百道印子。
他沒有反抗。
顧長卿懶得在顧徵身上再耽誤時間,隻吩咐兵士把他帶走。
火把在風中搖曳,舔噬黑暗,移動的螢火遇見熾熱轟然而散。
五花大綁的顧徵與院門口的顧潭知擦肩而過,三年不見,一如當初。顧潭知歎了口氣,剛才顧徵過去的時候,他看見了那粗布兜帽下,露出的一張和他大伯大伯母七分相像的臉,在火光映照下蒼白得透明,這可能是在陰暗裏待久了的緣故。
但卻讓他聯係起邊疆雪夜傾撒一地的月華,很清涼。
尤其是在這種煩悶的夏夜,像一道光。
記憶與眼前交錯,滿身是血的顧徵踉蹌著被推進去,當時他好像穿的就是這一件白衣?這人三年沒長個兒?
顧潭知皺起眉頭,心底卻好像有什麼鬆動了一下。
下一秒,關心的念頭下一秒被掰正歸位。
他長不長個子,有沒有衣服管我什麼事?
祖母說得對,做了什麼,就要承擔相應的代價。
殿上的北殷王也是這麼認為的,鍥而不舍的文丞相再次把話題又扯回邊境貿易上,你來我往了好幾輪,可惜誰都說服不了誰。
而剛才派出去的蘇公公已經走了好長一段時間,歌舞跳了一輪又一輪,可顧徵還沒被帶到。簡琮、衿黎看似淡然,實際各懷心事,連喝到嘴裏的酒都不清楚什麼味道。
也不知道派去的人,會不會出什麼事。
北殷王倒是有耐心得很,反正酒喝不完,菜吃不盡,回了北境可沒這麼好的條件,就是再等上一夜他也不急。
殿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陣躁動。
來了來了,門口一下子湧進來好多禁軍,傅非邑和蘇公公領頭。
再跟在後麵的就是顧徵和顧潭知,顧衍之是商人,非陛下點名召,否則是沒有資格進宮的,所以隻能是顧潭知負責送押。
規矩不能破。
所有人都望向湧進來的人,包括北殷王。
“摘下兜帽!”不知是誰一把扯住了顧徵的外袍,又惡作劇似的狠狠地往往前一推。
顧徵猝不及防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宮裏的禁軍裏或多或少摻有三年前平叛安王的軍士,剛才在顧府裏不敢動手,可出了顧府,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冤,用不著顧慮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