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陛下已經免了顧徵罪責,”顧愷之上前一步,神色凝重,肅然說道,“那讓臣先帶他回去吧!”
反正北殷王見也見了,話說也說了,像顧徵這樣的犯人,放在外麵指不定什麼時候又發瘋,不如帶回去繼續關著,免得再生事端。
“誒?要不讓妹夫跟本王一起住驛站好了,”北殷王懶洋洋地提議道,唇角慢慢浮起一縷壞笑。
他停下指縫間打轉著的獨筷,握在手裏,蘸水般輕飄飄地點著空氣,不緊不慢地說:“三年不見,本王不介意和妹夫秉燭夜談。”
鬼都聽得出來北殷王話裏的威脅。
“不勞煩北殷王!”衿黎抬手一揮,殿後候著的舞姬便潮水一般湧上殿來,翩翩起舞,直接蓋住了顧徵的身影。她再揮了揮手,一紙協議便推到了北殷王麵前,正是剛才北殷王答應的互通貿易一事,包括返還黎城、恭城給東朝的書契。
北殷王接過書契,上上下下逐字逐句地查了一遍。
趁這個機會,簡琮則輕輕地對顧愷之點了點頭,示意禁衛統領領兵隨顧愷之,顧衍之,顧潭知三人一起帶顧徵回去。
北殷王都那般幹脆地說了,東朝也無異議,那顧徵就是跑不掉的駙馬爺,身份從爛泥巴地裏一下子飆升雲端。
現在所有人心裏都清楚,東朝與北境的議和最緊要處就是顧徵,沒有他,整個和議便蕩然無存。
他,至關重要。
被呼來喝去走了一遭,就莫名其妙地烏雞變鳳凰了。
而且至少在明麵上,眾人都得尊著他。
所以這次顧徵沒被五花大綁,顧愷之他們雖不待見他,卻也不敢太過分。
顧徵斂著眉目,亦步亦趨跟在眾人後麵。
其實到現在為止,他都表現得極其順從,除了和北殷王搭了兩句話,摘了身上沉重的枷鎖,其他的竟是一語未發。
顧衍之騎馬在最前麵。
沿街百姓雖不知中間押解的是誰,也不知他犯了什麼罪,卻一眼識出前頭馬背上軒然霞舉的顧世子,群情鼎沸,把整條街都擠得滿為患。
顧愷之名聲又亮又好,自小隨著昭徹大將軍出入京城,那一次不是捷報頻傳?在百姓間的美譽和聲望早不是一日之功。百姓既然喜歡顧愷之,自然身體力行地支持他,現下看見他又帶著諸多禁軍,皆是同騎著高頭大馬,足有二、三十號人數,早就先一步斷定顧徵罪無可恕。
不然呢?勞煩顧世子親自押送的,必然不是什麼好東西!
姓顧的就代表著正直,代表著官府,代表著聖意。
好多小姑娘湧出家門,咬著耳朵、遮著帕子竊竊私語。即便顧愷之從不主動瞅她們一眼,也並不影響她們的熱情。
被夾在中間的顧徵微微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感覺自己很久都沒見過這麼多活人了,畢竟他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和屍體搶地盤。
年輕書生,街頭浪子,還有各種年紀的大媽大爺也不在少數,不知道是誰率先砸了一隻竹筐過來,正摔在顧徵腳邊上,又是菜葉又是雞毛的撒了一地。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眾位禁軍差點兒以為有人來劫犯,顧愷之、顧衍之紛紛回頭,看清後心下了然,隻當做沒看見,又轉過去,繼續打馬向前。
並沒有製止的意思。
沒砸錯人,該砸的就是他。
百姓也像得了什麼應允似的,熱情再度膨脹。
緊接著各種破葉子、臭雞蛋、剩湯底、爛茄子紛紛從天而降,挨家挨戶隻要是有點什麼不要的髒東西,全都毫不吝嗇地拿了出來,對著顧徵狂砸不歇。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顧徵頭上衣上,到處都是髒水和惡臭之物,就連邊上的禁軍也被波及得不輕。
巨大的兜帽都濕透垂了下來。
這些百姓肆意侮辱其實是如此的愚昧,這些人中的大多數,甚至什麼都沒弄清楚就參與進來,更多的或許是因為日複一日的活做多了心悶想發泄,又或許是為了向東朝朝廷表明自己擁護的立場,又或許隻是單單看著他不順眼,又或許隻是因為別人在砸,便隨波逐流……
顧徵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像個移動的木靶,身上每一處都標記著分值,砸到就算掙。而那雙兜帽下黑白分明的眼睛,不見半點陰鬱,沒有難過,沒有委屈,更沒有一絲憤懣,平靜淡定的如同死寂深潭。
顧愷之鼻子裏哼了一聲,就算顧徵今時今日攀上高枝,也消除不了之前的罪過,莫說給百姓砸一砸,就是被砸死街頭,也是應該的。
而且還沒人願意去收屍的那種。
禁軍們也一樣,他們甚至放慢了腳步,心想顧徵進了顧府可就享受不到這種待遇了,雖兄弟們的仇沒法全報,但能讓他吃苦頭就是好的。
一路是熙熙攘攘,好不容易進了顧府大門,顧徵身上已經不成樣子。
穿過富麗堂皇的正廳,走過竹簾回廊,輪班巡視的府兵、路過的仆從、修枝采露的丫鬟……沒有一個不在後麵對著顧徵指指點點。
但自始至終,他都像看不見聽不到一樣,波瀾不驚地走回了自己黑漆漆的破院,沒有一點反抗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