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寄的信(1 / 3)

打完壁球,渾身汗,林玉貞用毛巾擦了擦額角,籲出一口氣,運動就是這點好,心身愉快。

朋友說:“一起喝杯咖啡吧。”

玉貞推辭,“我有事要回家。”

另一位女友笑,“玉貞要回去等電話。”

“玉貞,你還在等黎尚強回來?”

玉貞無奈,“約好每周六通電話。”

朋友們交換眼色,不再言語,片刻,便道別離去。

玉貞這時才發覺隨身帶的旅行袋不在腳下。

咦,到什麼地方去了?幸虧裏邊隻有幾件舊衣服,一瓶洗頭水。

嗬,原來在更衣室角落。

她抬起旅行袋便走。

尚強與她是大學同學,背境極其相似,父母均於六七年前移民加國,選溫哥華落腳,子女順利升學,漸漸習慣此地生活,開頭少不免抱怨這個那個,後來華人聚居成風,設施越來越過到,也就不大言語。

轉眼間小玉貞大學畢業,她在銀行找到一份工作。

同學黎尚強對職業卻十分挑剔。

他這樣說:“我總想這份工作將來會演變成我的事業,溫埠什麼都好,卻極難找到理想職業,我要求更大的發展。”

他決定回香港去。

尚強中英法文均十分優秀,實在不甘服雌,畢業後三個月便返回原居地,住在祖父母家中,迅速在一間貿易行找到工作,如魚得水,不到一年,連升兩級。

他走的時候,並沒有應允過什麼,隻說:“每周六我們通電話。”

他沒有爽約。

去年聖誕回來探訪父母,帶來一隻金表送玉貞。

笑道:“這是唯一比溫埠便宜的東西了。”

他比從前更加豪爽活潑可愛。

說真的,玉貞不舍得他走。

她也有其他的男朋友,但是他們總比較笨,而且也欠體貼,吃一頓飯,帳單來了,隻付自己那一份。

不能同尚強比。

尚強一走,她的世界漸漸乏味。

他同她說:“到香港來,包你一星期內找到工作。”

“我不比你,我家裏沒人。”

“我替你找地方住。”

玉貞又舍不得離開父母。

“來探險吧,趁年輕,看看這世界。”

玉貞躊躇。

尚強笑,“你想來,便通知我。”

玉貞與母親說起,林太太訝異,“真是風水輪流轉,從前年輕人巴巴的都想出國鎮金,現在卻忙著回流。”

玉貞笑,“東風壓倒西風。”

林太太頷首,“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玉貞說:“我隻擔心我受不了高度競爭的壓力。”

知女莫若母,“你是不舍得尚強吧。”

玉貞籲出一口氣。

“你自己考慮清楚吧。”

玉貞在其他事上並不見得那麼猶疑,可是這次是例外。

當下她自體育館回到家裏,好好淋了一個浴,正擦幹濕發,尚強的電話來了。

寒喧之後,他說:“聽著,玉貞,下星期公司派我到巴黎去,我恐怕不能依時依候給你電話了。”

玉貞一怔,繼而黯然,這是一定會發生的事,戀人們就是這樣逐漸疏遠。

出差雲乎哉隻是一個籍口,她若接受,大家好下台,否則徒然自討沒趣。

表麵上她若無其事,“沒問題。”

“回來時我們再如常通話。”

“可以。”

一大陣沉默死空氣。

長途電話中都不知說些什麼都好,就真十分昂貴了。

還是玉貞先解圍:“改天再談吧,媽媽叫我。”

尚強如釋重負,“你若來港,記得通知我。”

“一定。”

她林玉貞還不致於要成為任何人的包袱。

玉貞再取過毛巾擦頭發,不知怎地,她嘴角帶著一絲微笑。

五六月正是溫埠最美麗的季節,要分手,趁這個初夏也好。

林太太進來看見,詫異道:“笑什麼?”

“沒什麼。”

玉貞取過行李袋,拉開拉鏈,咦,這不是她的東西,一樣是深藍色的袋子,這一隻卻不是那一隻,拿錯了。

玉貞充滿歉意,希望不要給那個人帶來不便才好。

隻見旅行袋裏有一套小號女裝運動衣,一盒化妝品,還有,一封信。

信封上當然寫著地址。

玉貞放心了。

馬上去歸還。

收信人是香港跑馬地盛鋒大廈十三樓五號A座王誌華。寄信人是溫哥華列治文邊臣街三三四O號李玉芬。

玉貞同母親說:“我出去一會兒。”

“玉貞。”母親喚住她。

“什麼事?”

“好的男孩子是很多的。”

“我知道。”玉貞笑了。

卻很少母親有那麼諒解體貼。

玉貞的車子朝列治文區駛去。

把旅行袋歸還,換回自己那隻,也就功德完滿。

找到三三四○號,按鈴,一位華人太太出來應門,她手中抱著一個三四歲小女孩。

玉貞連忙說:“我找李玉芬。”

那少婦一怔,“我們姓杜。”

玉貞核對地址。

“住址沒錯,但此處並無李玉芬其人。”

玉貞沒想到節外生枝。

這表示她已無法歸還旅行袋。

她不由得打聽:“你們搬進來多久了?”

“一年多。”

“上一手戶主可姓李?”

那位杜太太笑,“不清楚。”

人家已經很客氣,總不能再要求進內喝一杯茶。

玉貞搭訕地告辭,“玫瑰種得好極了。”

“唉,本來還開得多,昨晚叫一隻鹿走過來吃掉大半,氣壞人。”

玉貞忍不住笑。

那杜太太說:“除蟲、剪枝、灌溉、施肥,結果成為鹿的宵夜。”

玉貞說:“在附近噴些殺蟲水,動物怕那氣味,便不敢放肆。”

“有效嗎?”

“家母是那樣做。”

玉貞回到車上。

這封信,到底是多久之前寫的?怎麼還是幾年前的回郵地址?

該不該替她寄出呢?

玉貞回家,在寄信人地址上,改了她自己的地址,即使寄不到,也能打回頭。

玉貞把信丟進郵箱。

她又到體育會去貼告示。

“某月某日某時取錯藍色旅行袋,請與林玉貞聯絡……”

事發後一星期,一點回應也無。

又是周六。

下午六時,電話鈴不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