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這裏——你怎麼哭了?”她說話時,有冰涼的雨水順著上下嘴唇間的縫隙往裏鑽。
莊蘭溪愣了愣,回道:“我、我沒哭啊?”
“胡說,下這麼大雨,你自己看看。”
莊蘭溪一臉茫然的抬起頭,入眼的第一個事物便是那人的身軀。許是為了在民巷中穿行,花明蕊並未披著她標誌性的紅外套,而是看似隨便得穿了一身黑衣服。雨水掛在莊蘭溪的睫毛上結成一道霧牆,讓她忽然看不清眼前人了,隻有一個黑色的實影,比身後廣場上迷蒙的夜更加得堅實——多像初見她的時候。
記憶中的那個青澀少女早已不見。眼前這人,早已,紅衣不改。
莊蘭溪忽然一伸手,用醉漢該有的手勁兒將花明蕊一把拉下來。“你怎麼能淋雨!淋濕了怎麼辦!”
“噗。”花明蕊手扶桌邊,半蹲半座在椅子扶手上,好笑地道,“你能別這樣麼。”
她指的是現在整個南中市大雨傾盆,卻唯獨二人頭頂的這兩三平米空間停了雨。
而莊蘭溪隻顧著打量她被打濕得微卷的頭發如何完美地貼著顴骨,漫不經心道:“哪樣?”
恰逢此時,店家想起來莊蘭溪還孤身一人坐在雨中喝悶酒,想來叫她進店避雨:“這位客人,雨這麼大進來避——”
原本的客人壓根兒沒抬頭,倒是客人腿上還有個人轉頭狠狠瞪了店家一眼。她們兩人都濕漉漉的。店家連忙道:“我不打擾,不打擾……”
雨簾掉落串串碎珠,落地化為輕塵,離地幾尺,再赴永寂。雨簾之外,城市喧囂漸淡,黑暗吞噬長街。小酒館的方寸暖光剛剛好將兩人罩在邊緣處,與夜較量著奪一個回眸。
花明蕊道:“跟我回去吧。”
“再等一等。”
莊蘭溪抬起一隻手,打量著手臂上凝結的水珠,微微晃動手催趕著那些水結成一個大水珠,像個孩子一般。花明蕊見狀,抓住了她那隻手,用拇指將水珠拂去。
莊蘭溪忽然道:“誒,你手好燙誒。”
“是你手涼。”
莊蘭溪驟然打了個嗝。
“你說啊,我該怎麼辦。”她輕聲道,“我受不下去了,受不下去了……”
花明蕊卻起身,看向別處,繃著聲音:“快跟我回去。”
莊蘭溪連連搖頭。“你白天要忙著到處獵靈,晚上還要來撿我,很麻煩吧。都是我不好。”
花明蕊隻是看著她,不言。
“我剛剛想到……還有一個辦法。”
“是什麼?不勉強。”花明蕊難得柔聲道。
莊蘭溪卻幹笑一聲:“人活著,不就是在勉強麼?我剛剛想到……我雖不可以,說不定某個比我靠譜的前輩可以呢?”
“你說什麼?”
“載魂之舟,蒼淼。我可以試試把她的靈魂召回來。記得嗎,蒼淼是不死魂。”
花明蕊深吸了一口氣:“有多大把握?”
“沒有。”莊蘭溪聳肩,“山窮水盡,無路可走,下策罷了。”
花明蕊:“你若願意,便去做吧。可我還是那句——我覺得,必須是你。誰,哪怕是蒼淼,也不行。”
“八——年——了,你還要和我一個廢人耗多久啊?\''''
花明蕊瞥了瞥她,無言。
“我把一切都毀了。一切……就連你都險些被我害了……”
花明蕊淺笑低頭看了看自己:“小傷。我這不是好好的麼。”
莊蘭溪卻忽然抬起頭,一雙明亮如星的眸子第一次從帽簷之下露出來。那是許久以來,她眼底的第一縷澈明。“相信我——那是讓我沒有立即原地裂屍我自己的唯一緣由。”
無字的裂屍碑正獨自在廣場中央承受這場綿綿不盡的大雨。幹涸的雨痕,一直留到了蒼淼之魂所見的、小輩們來獵靈的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