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既然殺得是莊婷,那便成了眾望所歸、人之常情。
好比人偷了東西要賠償,打傷了人要坐牢。如果是莊婷,那麼裂屍曝野亦是應當的,是不為過的。
“殺得好!”台下怪人高舉起盛滿黃色液體的透明酒杯,從藍色衝鋒衣的帽簷下沙啞著嗓子喊,“殺得好。”
這時候恰好輪到那黑衣人說詞,隻聽她道:“莊婷死了,我將帶領北野提案的支持者另立門戶,以水產街做基地,以鬱金香為徽章,紀念故去之人,堅守最初之心。從此,不改紅衣。”
台下的那個怪人——或許現在你們已經猜出她是誰了——莊蘭溪不動聲色地朝舞台舉了舉杯,再仰頭,一飲而盡。卻道:
“一派胡言。”
她似是歪頭想了想,才跟隨觀眾一起鼓掌,“這真是一出好戲啊。”
演出結束後,還有一項固定的儀式。
大人們牽著小孩子,小孩子手捧蓮花燈,拍著長隊穿過夜晚長街,走向運河。在古時候,南中與昌陵之間有一條運河作為航道,如今不僅古河道年久失修,河道一端的城市亦成了曆史廢墟的一部分,再不啟用了。運河裏的水成了一潭死水,隻有在起風時才微微流動。
蓮花燈被放進運河,寓意著人們對昌陵之變故中離去的同胞的哀惜與祈福。可是那夜沉悶如死寂,沒有一絲風,蓮花燈入了水便團作一灘,不向遠漂。天晚了,大人們都急著帶孩子回家。燈放過就是放過了,老天爺如何吹風,他們怎能左右?
忽然,起風了。
人群中那個裹在藍色衝鋒衣裏的人影靜立著,頷首啟唇,以兩指遮耳,念誦心語無聲。
霎時漫天狂風掃去星辰,浮雲蔽月隱輝,暗雷悶響,電閃長河當空。人們的衣衫被吹出了褶皺,頭發被吹散成蒹葭,河邊柳樹吹斷了筋骨柔成一個春天。而所有的蓮花燈,都一齊排著隊伍朝昌陵方向漂去。
所有人的衣褶、發梢,所有樹的枝條與綠葉,亦於無聲無形中都朝著昌陵的方向伸長了手掌。
“誒,這天變得可真快,是吧?”
莊蘭溪睜開眼,見是一位演員在與她搭話。他還穿著表演時的靴子和裏衣,但已脫掉戲服和麵具,因此莊蘭溪認不出他扮演了誰,便開門見山地問:“您演的是?”
“我演無際手,”那人一拍胸脯,“宮代秋。”
“哦。”莊蘭溪打量一番他的身量,“演瘦了。”
“無際手應該是身形矯健的吧?”
“矯健?”莊蘭溪感到甚是好笑,“我聽說他是火鍋店老板。”
莊蘭溪晃晃悠悠穿過人間,走回到市民廣場。在她兩側,人們急匆匆趕回家避風,惟有她不緊不慢,步子邁得仿若鼓點。像是第一天造訪人間,又像是在人間待的最後一天,四處走走停停,四處都看一看。什麼都不上心,什麼都不停留。
直到她一屁股跌坐進酒吧門外的小木頭椅子裏,點了最便宜的一款啤酒,又叫住服務員的背影,用手勢比了個三:
“要三瓶。”
夜色愈暗,燈火愈來愈不通明。她杯底的光亦越來越微弱,盛不下月亮,盛不下星星,連最普通的人造的燈都盛不下。那還有什麼意義呢?眼底沒有光的人,酒裏當然也沒有光啊。到最後,她把整個世界都喝得昏暗了,行人,路燈,煙花,窗景都遙遠成了另外的宇宙。
下雨了。
雨有傾盆之勢,澆在她那身擋雨的衝鋒衣上。她摸了一把臉,將頭埋得更低了。帽簷雖大,但衣長不過膝,她下半身的鞋褲很快被澆透了,哪怕是夏夜,依然竄著陣陣寒氣,有些微痛,卻還不至於醒。
在她的眼前,亦是遠在另一個宇宙似的,有一個人悄然停駐在她的身旁。來者主動垂下雨傘,讓雨肆意打濕那張絕美麵容,花明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