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蘭溪不懈回頭:“宮代秋,管好你徒弟。”
“我不。”宮代秋道,“她說的我很讚成。”
莊蘭溪直接無視了他們。
那兩扇木門後是薄薄一牆之隔的兩個隔間,本是柴房,此時分別關著兩個孩子。莊蘭溪放輕腳步,來到門邊,聽到裏麵傳出對話:
“……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
一陣沉默後,花明蕊又重複道:“對不起。”
“沒關係的,真的。”旁邊那個人說。
“我知道,你原本打算一直瞞著家裏。是我一時氣盛,拉你下水。我隻是……我隻是想告訴她並非隻有我一人是這樣,我不是怪物,我也沒有病……”
“小花,你真的不用解釋啦。我都懂的。”
“杜華年?”
“嗯?”
“幸虧有你。否則一直被這樣大罵下去,我怕是也要相信自己精神不正常了。”
杜華年道:“你不會的。反倒是我,更要謝謝你給的勇氣。這下我家裏人都知道了。也許……本該如此。”
花明蕊道:“咱們走吧?”
“走?去哪兒?”
“離開這兒。”
“做什麼夢呢,你快醒醒吧。誇你幾句就要上天啊。”
兩個孩子一起笑了一陣。卻沒能笑太久。
杜華年道:“你有沒有想過……另一種生活?正常的,未來的模樣?”
“當然想過啊。”花明蕊道,“我想過某一天遇見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想過我們被俗世接受,想過有一個和睦的家,有孩子……”
她忽然冷笑一聲。
“不過,也就是想想罷了,不可能的。”
“我剛剛在想……”杜華年聽著有些猶豫,“如果你今天沒有把我供出去,我可能會瞞一輩子,假裝喜歡女孩子,然後正常地結婚……”
“什麼?”
“……現在大概不會了。但……我不知道,我忽然就無法想象未來了。”
“我會離開這兒的。總有一天。”花明蕊說。
“你想得太容易了,花兒。你家裏有錢。我家不一樣。”
兩人又沉默了一陣。還是杜華年先笑了笑,道:“車到山前必有路,不要想太多……唉,好餓啊。”
“人們都說我是個很叛逆的小孩。”花明蕊不依不饒地繼續沉聲道。
杜華年一愣:“……你確實是。”
“我沒有。”花明蕊聽起來十分委屈,“我想要的其實可簡單了。”
莊蘭溪站在牆邊偷聽至此,終於推開了門。
孟既安:!
最後一抹西墜的暖色斜陽恰落在花明蕊所在的柴房裏。她坐在一團茅草上,仰起頭,看見有一個人影逆著光,沐浴在金燦燦的夕陽裏。隨著莊蘭溪蹲下身,陽光隨即落在花明蕊的臉上,激得她立刻閉上了眼睛。
莊蘭溪注視著她閉上的眼睛和顫動的睫,猶猶豫豫地伸出一隻手。那隻手在空中顫了幾顫,才終於落在了那孩子的頭上。
花明蕊有一頭如瀑黑發,柔順地蹭著她的手掌心,如起靜電般的微微粘連。花明蕊睜開眼,看著眼前的人——
原本隻是夢境中一個沒有思想的投影,原本一切早已是二十多年前的定局,她此刻卻緩緩地皺起眉,似乎拚勁力量想要理解眼前的場景,眼前的這個人。
莊蘭溪隻是笑了笑,戀戀不舍地輕輕蹭著她的額頭。
花明蕊忽然就伸手抓住了在自己頭上亂糊的那隻手。
莊蘭溪笑容一僵,道:“……放開?”
倔強的孩子直接搖頭:“不放。”
過了半晌,她又問:“你誰啊?”
莊蘭溪幹脆一屁股坐在她旁邊的茅草上。動作間,那頂仿佛長在她頭上的帽子滑落,垂在背上。帽簷之下,露出來了垂落至肩的滿頭灰白頭發。夕陽斜照,給她的輪廓渡上了一層快要消融的金紅。
花明蕊看著這個滿頭華發的人,一時竟拿不準她的年紀。
莊蘭溪卻滿不在乎地把擋住眼睛地碎發撩開,繼續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我是來自未來的人。”
花明蕊歪著頭思索這句話的含義。
門外某處,孟既安喊道:“蒼淼快醒了!喂——藍帽子人呢?”
宮代秋亦跟著喊:“快走吧別把蒼淼弄得更傻了!”
金紅色的斜陽燒得更旺盛了,幾乎要把靠近門邊的莊蘭溪的白發點燃,亦欲將她整個輪廓都吞噬。
花明蕊黑亮的眸子裏反著絲絲金光,她問:“那你見過未來的我嗎?”
“見過的。”莊蘭溪微笑道。
“那……我是一個很好的大人嗎?”
莊蘭溪轉頭,細長的杏眼凝視著孩童水汪汪的圓眼睛,凝視著那裏麵的一抹倔強的,至死不渝的天真。殘陽微笑著,燦爛著,將整個世界燒得發白。而她神情肅穆,仿佛換了一個人,莊蘭溪說:
“你是這世界上最好的人。你長大後,會有自己的事業,有同行的夥伴,有為之奮鬥一生的信仰,也有……也有人暗中傾心相隨。你是極好的,是世人配不上你。”
天穹瓦解於無聲,那孩子眼裏不熄的火焰永遠不熄,隻是被一簇爆發的白光隔絕,再不予她所見。一陣風驟起,將她側臉上粘著的白發高高揚起,半騰在空中,像個破舊褪色的旗幟。
白光消散,眼裏舞絕,腳下一陣搖晃。他們已經回到了現實,而莊蘭溪依舊茫然盯著虛空的某處,久久緩不過來。
宮代秋走上前,伸出手在她麵前晃晃:“該不會智障了吧?”
莊蘭溪二話不說賞了他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