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花明蕊叫醒幾個小輩,帶他們離開杜縣中心。莊蘭溪於破曉後悄無聲息地混進來,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片字不提昨夜的事。蒼淼已於清晨時趕了回來。淩雲裏劃舟走得快,跟上了高速似的。他們沿著海岸線向東北方前進,踏過滿岸半人高的荒草,逐漸被疊起的山巒環抱其中。
花明蕊按著記憶中家的地址找過去,卻見以前浩大的百裏牧場已經分割成無數小塊,被數十戶人家零星盤踞。她已太久沒有回來了,周遭景物變得太陌生,地圖導航又不能指出哪棟小房子才是自家。扣上一家大門,直接問那戶人家有沒有見過她的母親,她母親在這一代算很出名的。
“死了啊。”那戶人家卻直接說,“不過她兒子住在峽穀那頭,小藍房子。”
斜陽渡得屋頂金燦燦,一派小橋流水人家,房子後麵不過百十步便是陡入雲霄的峭壁,黑鴉結群款款飛入,已然是人煙盡頭。那條峽穀狹窄、深邃而悠長,傾斜的陽光照不進去,隻罩在外麵,像一道簾幕。小藍房子矗立在峭壁下,像深山裏久久荒棄的瞭望台。
應門的是個姑娘,花明蕊從沒見過她。那姑娘也不認得花明蕊,一瞬間雙方都以為又找錯了門。花明蕊報出了自己弟弟的名字,因為不知道到底在找哪個弟弟,按著年齡順序先報了二弟。
那女子反問:“你是誰?”
“我是他姐姐,花明蕊。”
在假裝沒有這兩個弟弟十幾年後再說出來,感覺可謂不是一般的奇怪。
那女子狐疑地看著門外的一群人,略帶遲疑著敞開門:“進來等候吧。我丈夫很快就會來。”
她為眾人準備了兩盞淡茶,期間不曾與人交流,邊陽和白千帆嚐試搭話,但都被她客氣地敷衍了過去。家中忽然出現一大群來路不明的人,這位女子卻並未作過多疑問。臥室的門悄悄咖啡一條縫,有個小孩子露出一隻眼睛好奇地向外打量著,但不敢出來。
忽然窗戶上傳來一聲巨響,眾人一驚。女子匆匆向外看了看,把窗戶打開一條縫,喊了幾句旁人聽不懂的方言,又刷刷將客廳裏所有窗簾拉緊
女子忽然說:“你們來的時候可一點也不低調啊。”
確實,他們幾乎是挨家挨戶敲門問出來的路。
“他們恨我。”花明蕊望著窗外平靜地說。
“準確來說,是恨像你這樣的人。”
花明蕊從窗簾的縫隙向外瞥去,看見了許多熟悉又陌生的人臉。也許是她認錯了,也許都是她的臆想,畢竟人過去幾十年了肯定早變了模樣,可是她透過窗戶,仿佛在照一麵流年的鏡子,她又看見了曾被她一球踢斷過腿的小學同學,又看見曾被她澆了一桶熱水的送牛奶人,看見了坐在報亭裏成天罵她沒教養的瘸腿老嫗,還有更多。
為什麼這些村民忽然都聚在房子外麵?僅僅是因為她歸來了嗎?花明蕊自認自己招人厭的程度應該沒有那麼高,特別是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人們理應淡忘了她。
窗戶上又是一陣巨響,連續不絕,像是在砸東西。向陽的那麵窗透過簾子能照出模糊的人影,明明是大白天,也顯得很恐怖。
“這群人有病吧!”白千帆叫道。
外麵居然有人回應:“殫靈人都滾出去!!”
一聲平息,又引出更多罵罵咧咧地聲音,比這一句還難聽。女子猛地一拍桌子,對著臥室的那條門縫喊:“回屋裏去!”小孩子瞬間從門縫後消失了。
花明蕊愣愣的想,剛才在門裏往外扒著看的是她的侄女?她有侄女了?可她對弟弟花雲寄的印象還停留在他十六歲的時候。
“這裏發生了什麼事情嗎?”花明蕊問,指尖有些不安地在桌上輕輕敲打。
“還能是什麼,這裏離北極太近了,三天兩頭開一次躋天門,走個夜路都怕被生吞活剝了。”
“為什麼不聯係殫靈組織?”
“叫他們也沒用啊。總不能讓南中的那些大人物終年駐守在這裏啊。再說,這天上亂開的門,不就是那些人搞出來的嗎?到頭來吃虧的總是我們這些普通人。”她一邊說一邊擦廚房的桌子,故意不看屋裏的其他人。
莊蘭溪假裝放鬆地陷進沙發裏,忽然變得渾身僵硬。所有人都沉默了,互相交換著視線,昨夜突如其來的揭秘仍然懸在空中。
窗外又一聲爆響,與之前不同,這次的聲音傳得很廣很深,好像能在胸骨裏共鳴,是山碎天崩一樣的動靜。驟然間,屋外人聲高起,以方言喊叫著,令人毛骨悚然。這戶女主人打開門,探身出去也喊著什麼。
花明蕊從沙發背上翻越而下,還像少時一樣靈活,輕盈地躍上窗台後飛出。
“怎麼了?”白千帆怔怔地問。他從剛才被花明蕊掀開的那副簾子往外看去,窗外一片風和日麗,天空晴朗,山水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