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陽慎重地走去窗邊,像外扒頭去看。“沒看見什麼人。”他說,“都挺安靜的。”
“那之前是什麼動靜?”吳香問。
蒼淼一頭穿牆而出。明亮的太陽光斜插進她半透明的軀體裏,整個人瞬間煥發光彩。左右看去,山清水秀好人家,隨手一拍就能當電腦封麵,小溪裏遊魚嬉戲,樹上鳥兒嘰喳,是如此的祥和,祥和得近乎詭異。
是下意識地,蒼淼抬起頭,看了看天。
下一秒,屋內的人聽見她變調的聲音透過牆傳進來:“快,都出來!”
白千帆順著花明蕊剛才翻窗的軌跡,也輕而易舉地翻了出去。其餘人看看那扇並不寬敞的四房小窗,再看看自己的腿腳,決定老老實實走門。
這戶人家的女主人正從門外返回來,臉上肌肉僵硬,還掛著錯愕與驚嚇:“你們不用去管了,我丈夫已經來了。”卻還是讓開了門口的路,貌似隻是嘴上客氣。
莊蘭溪側身正要往外走。她根本沒想過不去管的可能性,有種非常不妙的預感,且她的直覺一般都非常準。果然,這時她聽見白千帆在喊:“師父,你快看這——”
莊蘭溪推開門,仰起頭。
天空藍得像一幅色彩斑斕的油畫,被掏了三個窟窿,窟窿更藍更深邃,像是藝術家特意畫的重彩。恐怖而美麗。那是三道像五環一樣彼此穿在一起、相互連結的躋天門。所有人都僵住了,保持在那個仰望的動作,過了短暫的幾秒。
這短暫的幾秒內發生了很多事。房子的另一麵突然又傳來一陣驚懼的呼聲,這才發現人們全都躲進了馬圈裏,仿佛這天上的藍天白雲都有劇毒。他們躲起來是有道理的。樹欲靜而風不止,被吹落的一陣陣葉子飄著飄著,就在短暫的墜落之舞中走完了全部的生命輪回,乍然枯萎了,萎得像是□□澀凜冬的大火燒焦過一樣,不留半點生機,還要把死亡傳染給沿途的所有生命。
有一隻貓,正在草地上敏捷地跑著,往常的日子裏它可能是個矯健的捕鼠能手,亦可能是被誰家孩子喂得好吃懶做的撒嬌精,但此時此刻它正追逐著矮草叢裏那隻若隱若現的蝴蝶,一直追到了晴空萬裏的底下去。一陣風啊,一束光啊,小貓一抬頭啊,一葉障目。
躲在馬圈的有個孩子,大聲地喊著那隻小貓的名字,拉著身邊大人的手臂往外扯。她還太小,還不能理解為什麼人們對她心愛的寵物見死不救。也許很多年後她都還會夢見這一幕,她的父母也都還會夢見她大哭大罵的模樣,也許她在翻開課本的某一頁聆聽某段遙遠故事時又回夢回今日,這明媚的陽光,這燦爛的荒唐。
忽而閃現一道影子,人們齊聲驚呼。抬頭看去,空中飄過來、準確說是蕩過來了一個人。他一襲綠衣好像一片大葉子,擎一把暗紅的傘,外麵被歲月磨成了深淺不一的黑灰色,腰間綁著原始人一樣的樹藤。那不是殫靈人,是一個蕩在空中的凡人。
隻聽人們喊:“雲寄先生!”
花明蕊抬頭,看見的是她快二十年沒見過的弟弟,已經長開了充滿稚氣的臉,眉宇間透著花家人那旺盛的朝氣與淩厲。
花雲寄無聲地瞥了她一眼,連帶著她周圍格格不入的一群人。花明蕊和他對視著,沒有說話。花雲寄點了點頭。
莊蘭溪拽著蒼淼,匆匆丟下一句:“快去幫忙”,便自己先走了,她要到兩邊的山脊上修補這三扇——三扇,救命——躋天門去。花明蕊來不及應聲。她亦無需擔憂幾個學徒,因為邊陽已經護著眾人退回門簷之下伺機而動。白千帆在越過層層噪音高喊:“我們是不是該做點什麼——”吳香扯著脖子喊:“廢話,當然要!”其餘不廢話的人已經在觀察戰地了。
花明蕊望了一望這裏如畫的小橋流水人家,清空大腦裏的所有思緒,加入了那個與她長得七分像的人一起戰鬥。
山脊之上,莊蘭溪平視著那三扇躋天門。這視覺效果很奇特,像是網絡上那種欺騙你視覺的效果圖,將一個空間折疊反轉成萬花筒似的,分不清那一縷是現實,那一縷是鏡像。人們說,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會凝視你。但莊蘭溪想自己大概還不值那麼大的分量,或者眼前這根本不是深淵,深淵讓你在看不到盡頭的同時又想象得到盡頭,可她不是這樣,看得久了,像是斷了古墓裏緊繃千年的琴弦,因為太久,已經不覺得痛了,但斷了就是斷了。
雲朵激蕩出波浪,像倒流的潮汐。枯枝敗葉的雨,停了,三扇門換了換,像個消化不良的怪物一樣吐出一團煙霧。霧氣繚繞之中,一隻藤蔓蕩過仙境般的流水上。嘩啦。
莊蘭溪低頭看見那個掉下去的身影時,覺得自己必須得再死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