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昭捏了捏鼻梁,眼鏡下的黑色雙眼疲倦地眨著,伸手摸了個空。
沒有帶眼藥水。
他輕輕歎息一聲,任勞任怨地繼續準備下星期的課件。
他聞到淡淡的檀香味,比寺廟裏的更加清幽寧靜——來自前麵那位女士。
她不知道在想什麼,側著頭看向窗外,嘴角微微勾起,明媚的陽光照在她臉頰,給她鍍上一層暖黃色的光圈。
[行行複行行,秋風盡在羈旅中。藍天微微風,無際魚群漾秋空,露積霜意濃。]
他不由地想起正岡子規的俳句,明快輕盈,想必他眼中的秋日是如此美好又燦爛。
他低下頭,心情也平和下來。
“搶劫!!”
不知是誰尖叫起來,接著是劈裏啪啦地桌椅傾倒聲。
吉田昭回頭,麵前閃過一道黑色人影,在他完全來不及反應的瞬間,把他擒住了。
咖啡廳亂作一團,尖叫聲哭泣聲此起彼伏,他餘光瞥見一名女子倒在血泊中,隻有小腿不斷痙攣。
感受到脖子上的尖銳與冰涼,吉田昭知道,他會死。
不是電視上的無關緊要,也不是生活中的冷眼旁觀,當災難真正降臨在個人身上時,一切理智都化為虛無。
他的臉失去了血色。
慌亂中他的腦海中複又想起小林一茶。
他說:唯我在此,唯獨我在此,雪落下。
吉田昭又忍不住失笑,都這個時候,還有心思背詩。
他手腳冰涼地立在人群中央,從未感覺自己如此狼狽。
他的眼鏡也被凶手擊飛了,麵前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他想,應該學點防身術的。
吉田昭垂下眼,皮膚有些刺痛,是麵前的凶手太過緊張,割傷了他的脖頸。
有人報警,有人圍觀,感受著身體上越來越大的禁錮,吉田昭已經絕望了。
隻是,希望從來都是涅槃於死亡。
那位曾經在他視網膜上留下濃重一筆的女士,在消失了不到兩分鍾後,以一種絕美的、壯麗的方式,在他心髒上狠狠地撞擊。
他聽到凶手骨頭斷裂的哢嚓,他聽到□□落地的沉悶聲。
高速移動的途中,她的栗色長發遮住他的目光。
他看到了她的眉眼,冷淡又平靜;也聽到了她的聲音,溫和淡漠。
她說:“你沒事吧?”
鬆永貞德說:
辰光隻開一刻鍾,但比千年鬆,並無甚不同。
吉田昭覺得,他看到辰光了。
*
龍星岐拾起他的眼鏡,交在他手裏:“左邊鏡片碎了。”
吉田昭抿唇,溫和地對她笑笑:“多謝。”
他的聲音清脆悅耳,帶著日式樂器般的奇異腔調,如歌如訴,非常有魅力。
但是他的長相稍遜一籌,平和的雙眼,複古的鏡框,稍顯冷淡的嘴唇,竟融合出一種別樣的風味。
與她這種偽善者不同,他應該是一位真正的修養到位的紳士。
龍星岐微微笑:“舉手之勞。”
這次出警的是搜查三課和組織犯罪對策課的警察,警部補記錄完相關信息,就沒有扣著龍星岐——畢竟所有人都能證明,是她解決了罪犯。
龍星岐敏銳地注意到,某些警官對待吉田昭的態度有些恭敬。
看起來她隨手救下的紳士,身份不一般啊。
“您的脖子。”龍星岐點了點自己的脖子:“最好去醫院包紮一下,會感染的。”
吉田昭摸了摸傷口,指尖沾上了血跡:“我會的。”
龍星岐點點頭,正準備離開,卻被男人禮貌地攔住了。
“可以留個聯係方式嗎?”吉田昭微笑:“請給我一個機會感謝您。”
龍星岐搖頭:“都說了是……”
“舉手之勞。”
吉田昭說:“可是對我來說,您真的救了我的命,所以說拜托了。”
他鞠躬,像一個真正的紳士那樣,溫和恭敬地對她行禮。
龍星岐俯視著他,半張臉在笑,半張臉毫無波動。
他以為自己沒有看到,那偽裝得極好的報赧,眼底微微的失神嗎?
不過……這樣也好。
隻要她的目的達成,過程不重要。
*
吉田昭順利地拿到了龍星岐的電話號碼,在無人的街道裏,他頭一次失態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