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卷 第1章 第一章(1 / 3)

抱頭喊叫的同時,龍兒以為自己摔到某個地方。

“喔!嚇……嚇我一跳……!”

驚訝地捂住嘴巴的手指不住發顫,手心滿是汗水,嘴唇嚐到一絲汗水的鹹味。

是夢,剛才隻是短暫的惡夢。

顫抖的不是隻有指尖,還有吐出的氣息和聲音——高須龍兒全身上下如今都在劇烈顫抖。緊繃的肌肉無法放鬆,就像滿身粘液的魔王快要撐破立領學生服之後變身。

幸好隻是夢。可是怎麼會——

“……要、要不要緊?不管怎麼樣,先坐下再說吧,好嗎?”

聽到聲音的龍兒終於回過神來,注意到自己像個木頭人一樣站在教室中間發抖,與講台上的單身(30)戀窪百合對峙。其他同學則是不發一語地坐在椅子上,守護即將變身的龍兒。

“對……對不起!呃,我……睡、睡昏頭了……”

龍兒連忙坐下,低頭掩飾火紅的臉。真是太丟臉了。

結束一整天的課,遲遲不見班導現身的龍兒隻記得自己累得趴在桌上閉目養神,不知不覺就陷入淺眠、做了惡夢,結果在課後班會大喊同班同學大河的名字還站起來。

幹出這種蠢事,不要緊嗎?

“沒關係、沒關係,這也是沒辦法的。”

單身(30)的雙手交握在V領毛衣胸前,莫名沉著地不住點頭,以不像麵對在課後班會打瞌睡學生的溫柔聲音說道:

“好朋友逢阪在雪山迷路,你的心靈受到創傷也是很正常的。”

其他同學也和班導一樣溫柔以待,沒有對龍兒的舉動落井下石。他們同時眯起眼睛認同導師的話,靜靜等待龍兒恢複正常。

坐在第一排的北村佑作轉過身來“嗯嗯……”;坐在靠走廊座位的櫛枝實乃梨也轉過身來“嗯嗯……”:龍兒背後的春田和能登一定也在點頭。隻有坐在靠窗座位的川島亞美看著窗外佯裝不知情。

“剛做惡夢的高須同學,明天別忘了交調查表喔。”

聽到班導的話,龍兒才注意到在他睡著時,有份調查表擺在他桌上。上麵寫著:升學就業意願調查表。

“之後將根據這份調查表內容進行三方會談與分班。順便再提醒各位一次,請大家別忘了交。聽到了嗎?”

在零零落落的敷衍回應聲中,發出沉重歎息的龍兒雙手抱頭,像隻煩惱的蝦子彎著背,凝視調查表。

誰有空管什麼升學就業還是心靈創傷——

校外教學已經是一個禮拜前的事,初次挑戰滑雪的肌肉酸痛早已恢複,剩下的隻有回憶。開心、不開心、好笑、笑不出來——然而在眾多回憶裏麵最重要的,就是與逢阪大河有關的事。

她跌落到積雪的懸崖底下。

(好痛……)

在暴風雪裏失蹤。

(我摔下來了……好痛……)

太陽穴流著血,癱軟的脖子一片慘白。

(啊……北村同學?)大河把來到懸崖下救人的龍兒誤認為是北村,在意識不清之時說道:

(我還是……)

“啊……”

龍兒不管問卷是否會被弄得皺巴巴,直接一頭槌撞向桌麵,發出巨大聲響。其他同學全部當作沒聽見。

龍兒一邊聞著桌子的味道,一邊閉上眼睛屏住呼吸。每次想起大河不小心說出的那段話,龍兒的腦中就會和那天一樣刮起暴風雪。

我還是喜歡龍兒——大河如此說道的當下,正好被龍兒緊緊抱住。她錯把龍兒當成北村,使得龍兒沒辦法當麵指正這種一般人不會犯的錯。好不容易攀上懸崖、能夠開口發問時,大河已經被其他大人送到醫院。

所以龍兒決定當成什麼也沒聽見、決定假裝下去救大河的人是北村,大河從頭到尾沒有說話。大河的聲音從此封印在龍兒刮著暴風雪的回憶(又名:精神性外傷)之中。

再說回來,問我是要升學還是就業?

你叫此刻仍然脫離不了一周前那場暴風雪的我,去想明年分班的事?明天的事?未來的事?要選擇升學還是就業?

忘我的龍兒看起來有如服毒的鬼女。在這種情況下,要我怎麼思考升學或就業——

“呃、高須同學,要敬禮解散了喔?”

“喔……”

背後的女同學戳了龍兒幾下,他才連忙抬頭。其他同學都已經起立,隻等北村下令對班導行禮。龍兒推開椅子起身,配合刻意不看龍兒的同學一起鞠躬。

班導走下講台離開教室,2年C班立刻陷入放學的喧囂,處處充滿談笑聲。

可是在這片喧鬧聲中,見不到大河嬌小的身影。

龍兒看著有如開了一個洞的空位,嘴巴癟成へ字型。

大河將龍兒一個人留在暴風雪的世界裏,以自身跌落山崖的幻影禁錮龍兒,自己卻從現實生活裏消失。她沒有回家,在校外教學之後就沒有回來。單身(30)表示大河的親生母親帶她回去之後,她生了場病,因此待在東京的飯店裏休養。可是這番話到底是真是假無從得知,大河的手機也一直打不通。

龍兒的表情更加嚴肅,下意識地緊咬嘴唇,狠狠揚起三角眼瞪向大河的椅子。椅腳似乎在顫抖——應該是有人跑過附近的關係。

龍兒甚至懷疑大河會不會想起這一切了?事實上她的確說過那些話,而且不是對著北村,而是龍兒本人。她會不會已經發現,所以不打算再回來?

倘若真是如此,我該怎麼辦?椅子抖得更厲害……因為旁邊有個女生在跳。

已經放學了,龍兒卻僵立原地動彈不得。就算視線離開椅子,腦中的暴風雪依然持續刮個不停,這雙腳也因為那天的冰雪畏縮不前。

或許隻要看一眼大河精神奕奕的模樣、一如往常的表情、聽聽她的聲音,龍兒就能脫離這片暴風雪的世界。

“冷死了~~~~~!隊伍根本動都沒動——!好冷~~~~!”

“剛才不是一次出來四個人……?唔——一直不動感覺更冷!”

“現在幾點了……?喔!”

龍兒看了一下手機,發現已經五點了。他順便確認有無郵件或來電之後蓋上收起,戴著手套的雙手摩擦到幾乎要冒火。

夕陽早已落下,街燈的白光照亮一旁國道上的車輛。

進入二月之後,天氣越來越寒冷,身體感受的溫度低於零度。傍晚時分的強風冰冷吹來,讓這幫高中男生瞬間噤聲,仿佛春天永遠不會來。

能登的耳朵上掛著耳機代替耳罩,以一點也不可愛的樣子雙手按住耳機,眯起原本就小的眼睛不停發抖:

“一直喊冷也沒用,但是還是很冷!雖說越冷拉麵越好吃,可是忍耐也有個限度!到底還要等多久啊?”

“可以確定已經有半數的人進去了——話說回來,哇啊!我們後麵還有這麼多人,一直排到紅綠燈那邊。”

“喂、別離開隊伍。排隊的人脾氣不太好,到時候當你是插隊的。”

龍兒扯住春田的帽子,把飄出隊伍的他拉回來,並且連忙對排在後麵的學生點點頭,為書包碰到對方表示歉意。隻不過對方反而“對對對對對不起!”連忙道歉,雙方有五秒鍾是在不斷向對方低頭道歉。

隊伍由國道沿線的人行道延伸到轉角,盡頭就是冒著熱氣的超人氣拉麵&沾麵店……照理來說應該是這樣。但是三人前麵的隊伍很長,還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吃到。如果輪到自己時,聽見老板說聲“不好意思,湯沒了”,搞不好真的會哭出來。

龍兒、能登和春田的目標是一家位於學校附近,很受歡迎的知名連鎖店。這間店前幾天才開張,聽學校的人說過一連數日大排長龍,隻是沒想到這麼誇張。

能登和春田體貼大喊“大河——!”的龍兒,所以邀他一起來吃拉麵。

“沒想到會變成這樣。高須抱歉,耽誤到你采買晚餐材料的時間了吧?要不要緊?來得及嗎?”

能登一邊發抖一邊問道,於是龍兒揮揮手:

“沒那回事,我偶爾也想嚐嚐需要排隊的拉麵味道如何。再說我也不可能一個人來。既然排到這裏,就非得吃到才能回家!”

“啊~~~~真不想回家~~~~”

咦……吸吸鼻子的春田對著轉頭的龍兒與能登解釋:

“我的意思是我想吃拉麵~~可是不想回家~~”

“喂,你又幹了什麼?打破花瓶?還是弄破掛軸?”

“打破爺爺的盆栽?在狗臉上畫眉毛?”

“我爺爺早就死了,再說我也沒有養狗。不是啦——我是認真的。自己說來也悲哀,你們也知道我很笨……”

這個我們都知道——龍兒與能登用力點頭。

“成績超爛……說到升學或就業,就必須和父母商量。不論誰都會心情沉重……”

是那張調查表啊——升學就業意願調查表。想起這件事,龍兒也輕聲歎息。即使現在沒時間思考這個問題,總有一天還是要去麵對。

“唉呀,真是的~~”在麵對麵歎息的春田與龍兒麵前,隻有能登還是一副開朗的樣子:

“幹嗎那麼嚴肅?明年聯考前再煩惱就好了。這次的調查隻不過是為了作為分班時的參考依據而已。”

然後望著春田流鼻水的臉問道:

“話說回來,你是選文組還是理組?”

“呃……哪個組都不是,應該先看我能不能順利畢業……之前百合就提醒我,照這個成績看來,恐怕連升三年級都很難……前陣子還特地打電話到我家,爸媽超級鬱卒的——唉,不過文組可能好一點,理組三年級的數學很恐怖吧?小登登應該確定是文組了吧?”

能登點頭同意——他是標準的“國文就算沒念也很厲害”的類型。

“對,接下來是進入大學的文學係,然後找間出版社工作,當個音樂雜誌的編輯,或是當一個評論作家。這就是我的目標。”

“喔~~小登登以前就說過了。我現在隻求畢業就好,如果可以靠推甄進大學就好,就算專科學校也好。唉,反正我最後都是要接老爸的工作——”

“你家是做什麼的?”

“內裝~~”

內裝……?

“很專業啊——帥呆了~~聽說蠻賺錢的;”

……原來是室內裝潢。好不容易聽懂的龍兒不自覺地來回看著春田和能登的臉:

“雖然有點失禮,不過我真的沒想到你們對將來的事考慮得這麼周到。看來隻有我一個人什麼打算也沒有。”

“唉呀,你說什麼傻話。”

鼻子冒出白霧的能登開玩笑地蹦蹦跳跳,還用肩膀撞了一下龍兒(一點也不可愛)。

“高須那麼聰明,將來要做什麼都沒問題。數學這麼好,打算選理組嗎?和北村大師一起進國立大學誌願班也沒問題吧?”

龍兒等人就讀的是升學高中,表麵上所有學生都以升大學為目標,因此到了三年級會分成理組、文組各三班。其中理組、文組各有一班名為“國立大學誌願班”,名額隻有二十五人的資優班。這個名稱是源自於很久以前會念書的學生都是進入當地的國立大學,現在這兩個資優班的學生多半是考上東京的私立名校。而在畢業之前就出國的狩野堇在校時,也是屬於理組的國立大學誌願班。

“不是聽說國立大學誌願班的上課進度很趕嗎?上學期就要結束三年級所有課程,下學期全部用來準備聯考。雖說現在的成績進得去,可是……我還在考慮。與其讓還不知道要不要升學的我進去,不如把名額讓給更合適的人。”

“咦!?你成績那麼好卻不打算升學?要工作嗎?”

龍兒反而被能登驚訝的叫聲嚇到:

“我還在考慮。因為我家沒什麼錢,也沒有打算隨便念間二流大學或是想要有什麼了不起的成就……雖然不討厭念書,繼續當四年學生也不錯,問題是……總之我想先工作存錢,之後再去念大學。”

“怎麼會沒錢?你媽不是開店嗎?”

“店是別人的,我媽隻是裏麵的員工,而且那也不是長久之計。雖然我媽從考高中時就常說:“小龍將來要上大學,所以一定要考上升學高中喔~~~~☆”

能登雙手抱胸仰望昏暗的天空:“這樣啊……原來高須的綽號是小龍……”

“很惡吧?”

隊伍在閑談之時逐漸前進,春田推推沒注意的兩人: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前進吧;”

“總之可以確定我和高須明年不會同班。和春田一樣是文組,所以還有可能同一班。這麼說來……對了,也要和大師分班了。”

“再前進一步——冷死了,靠近一點。啊~~如果和小登登分開,剩下我孤伶伶一個人,我一定會寂寞到死~~以後大家雖然不同班,別忘記我們還是朋友喔;女生她們呢?小高高打聽過了嗎?”

“……打聽什麼?”

“當然是櫛枝啊~~她選文組吧?長相看起來就像文組。”

“大概是、文組……吧。”

麵對春田的問題,龍兒盡量回答得若無其事——“大河沒、沒提到、那方麵的事……”

龍兒認為自己舌頭轉不過來,純粹是因為吹過來的強風冰冷刺骨所致。

“這樣啊~”

春田低聲念念有詞,旁邊的能登也是一臉嚴肅地點頭說道:

“那麼高須注定要和櫛枝分班了,真可憐……話說回來,你和那位小姐最近如何?好像不太說話了?”

“如何……就和那天一樣。”

那天——指的就是校外教學在旅館休息室獨處的那天、就是心中認為是最後告白機會的那天、就是終於徹底明白櫛枝實乃梨絕對不會愛上自己的那天。

明白這點之後,龍兒也無法繼續這段單戀。

“果然還是會尷尬。”

“也算不上尷尬……該怎麼說,我也沒有特別回避她。”

“放棄了嗎?”

“……或許該說沒力了。”

龍兒確實考慮過無論能不能得到回報,也要繼續單戀下去、做好繼續受傷的心理準備、心中更期待也許實乃梨哪一天會了解自己的心意,因此改變主意、相信自己的想法會在某一天改變她。龍兒這麼相信,也準備持續這段單戀——如此犧牲的戀情多麼美麗、動人、有價值,龍兒明白,龍兒也懂。

問題是——

“這樣啊……”

“這也沒辦法~~你已經盡力了~~”

龍兒不會這麼做,而且也辦不到。

比起遭到實乃梨拒絕的當下,現在的龍兒更確信自己“不會這麼做、辦不到”。龍兒清楚除了甩人與被甩之外,還有哪些方法能夠結束這段感情。

接著隻要展開新的日子,生活為之一變、煥然一新……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忘了一切往前走。

放棄對實乃梨的單戀,就此失戀的同時,龍兒知道大河的心意。而大河在對龍兒泄漏她的心意之後,接著便消失無蹤。龍兒不知道她不回來的原因,隻剩下他一個人待在這裏。龍兒直到現在還跨不出腳步,一個人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