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就像被無法更新的過去牽絆,如今仍然在那場暴風雪之中彷徨;與不可能存在的大河聲音,一同冰封在不可能存在的冰雪世界。隻有龍兒獨自原地踏步,忘了對未來抱持夢想,一個人留在不斷發展的現實生活裏。龍兒連自己明確的心情都看不見,更別說是對於未來的規劃。
“啊——冷斃了。”
沿著背脊爬上來的寒氣讓龍兒緊咬牙根,抱住自己快要凍僵的肩膀不停摩擦。他在腦中胡思亂想:如果發生的事能像日曆一般每天撕掉丟棄,那麼該有多輕鬆。
“小高高,打起精神來——馬上就可以吃到拉麵了。”
春田伸手戳刺龍兒縮成一團的背,一邊呼出白色氣息一邊傻笑:
“小高高最近發生太多事了——先是在聖誕夜被櫛枝甩掉,然後又是住院;校外教學時又被甩了一次,再加上老虎失蹤,之後又一直請假。這也難怪你會覺得冷。”
“另一方麵,櫛枝倒是完全沒變。如果不是高須告訴我,我還真是看不出來她剛甩了別人。她為什麼可以那麼堅強?”
“她和亞美吵架的後續怎樣了~~?女生的事我們也不好介入~~對了,小登登和麻耶和好了嗎?”
“這……當然還在冷戰……”
三個男生麵麵相覷,無話可說。龍兒搓搓快凍僵的鼻子,看向自己的腳邊。
現在的實乃梨應該忙著參加社團吧?今天隻和她聊了幾句。大河今天還是請假,手機也打不通——隻有這樣。
隻有這樣,後麵什麼也沒有。囚禁在暴風雪世界裏的龍兒,空虛確認自己的傷口。這段戀愛沒有結果——唯有這件事是確定的。
“喔、好像一口氣前進很多。”
轉角的拉麵店出來一群吵鬧的客人,讓漫長的隊伍迅速縮短。
“嘿!接下來的三位客人裏麵請——!”
聽到充滿魄力的叫喊聲,龍兒三人互看彼此一眼。“輪到我們了!”將冰凍人心的現實拋到一邊,往門簾另一頭熱乎乎的拉麵靠攏。穿過深藍色門簾的三人總算來到悶熱昏暗的店內,“歡迎光臨!請進!”店員熱情歡迎他們。
“三位請坐吧台——!喔啊啊!?”
喔啊啊!?真是充滿幹勁……就在龍兒抬頭看向遞出水杯的女店員的那個瞬間——
“喔!?”
差點從正要坐下的椅子上滑倒。龍兒用力站穩腳步,右邊的能登書包掉落,左邊的春田噴出口中剛喝下的水。
“別看我——!”
隔著吧台的某人不停扭動身體:
“騙你們的!看吧……”
“啪!”對方岔開雙腳站立原地。她——櫛枝實乃梨發出“嘿嘿嘿……”的笑聲,頭上卷著毛巾遮住頭發,身穿寫有拉麵店名的黑色T恤和圍裙。這副場景實在太過真實,充滿現實的感覺。
“喔……”
龍兒忍不住伸手指向那張無人能敵的笑臉:
“你……是誰!?”
錯了,龍兒真正想問的是:你在這裏做什麼?雖說每天都會在教室碰麵,但是像這樣突然現身,還是會造成影響。
“我是工讀生!”
“不是,我是說……社、社團活動呢!?”
“已經結束了!冬天太陽下山得早,所以比較早結束!話說回來,真沒想到你們會排在隊伍裏,嚇了我一跳。好了,你們要點什麼?順便說一聲,敢說要點帥哥{注:日文裏的帥哥與拉麵發音相似},我就戳瞎你們。”
“帥哥。”
“帥哥。”
我戳、我戳、我戳!實乃梨的大拇指從右邊依序插向三人的一隻眼睛。
於是能登說道:
“抱歉,請給我們三碗拉麵。”
“OK——選得好!拉麵三碗!”
“喔!”比吧台高一點的廚房傳來低沉的回應。
從店員忙碌往來的廚房中透出強烈的燈光,裏麵有許多閃亮的圓鍋在火爐上發出光芒。
店員幾乎都是男性,隻有少數女性,然後就是實乃梨。他們全是同樣打扮,流著汗水利落地準備客人的餐點。
“你還在這裏兼差……家庭餐廳呢?”
伸直手臂擦拭吧台的實乃梨聽到龍兒的問題,轉頭回應:
“家庭餐廳那裏沒有辭職,不過這邊的時薪比較高,所以我試著先排兩個小時的班。”
她在龍兒麵前比出V字手勢……不,是兩個小時的意思。那張不知疲倦為何物的開朗笑臉今天也是充滿活力。無論龍兒的內心如何變化,實乃梨都不改無憂無慮的笑容。
“話說回來,我們要吃櫛枝做的拉麵嗎?不會吧——排了一個半小時,竟然要吃門外漢煮的拉麵~~~!?”
“當然不是我煮,我隻是負責外場、洗碗和招呼排隊的客人。”
聽到旁邊有客人喊著:“買單——!”實乃梨連忙大聲回應,然後奔往收銀機。龍兒目送她的背影,忍不住小聲說道:
“……我們呆立寒風中時,她已經結束社團活動來打工了……”
“太強了。”身旁的能登也低聲說道。
正當龍兒在想著日曆之類的無聊事時,櫛枝實乃梨從不曾停下腳步,將原地踏步的龍兒扔在一旁,繼續往前走。留在原地的龍兒與不斷前進的實乃梨,兩人的距離漸行漸遠。她執著於停下來就會死的生物本能,毫不猶豫地與被自己拋棄的龍兒對話。
同為同樣年紀的人類,為什麼會有這種差異?——留在暴風雪世界裏的龍兒忍不住想問。這個差異是出自與生俱來的引擎不同嗎?如果真是這樣,這個差異未免太大了。
“你為什麼整天忙著打工啊?”
能登對正在清理桌上碗盤的實乃梨問道。隻見她利落地把碗疊在一起並且一把抓住,空下來的那隻手忙不迭地擦著桌子,同時回答:
“高二再過兩個月就要結束了,就當作是最後衝刺。”
實乃梨的回答很難懂。這麼說來,之前龍兒問到同樣問題時,實乃梨也沒有正麵回答。
記得大河似乎也說過,不清楚實乃梨為什麼老是在打工。
“工讀生不要聊天!快點把碗拿過來!”
聽到突如其來的怒罵聲,實乃梨忍不住縮起脖子:“那是店長,他的眼睛就要張開了。”
離去之時的話讓龍兒等人一頭霧水。
“眼睛?張開?”
“難不成他平常總是閉著眼睛?那樣不危險嗎?”
店裏突然陷入一片寂靜,客人的視線全都看往吧台——隻見一名歐吉桑現身在耀眼燈光下,雙眼緊閉。某位客人輕聲說道:“要張開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龍兒等人靜靜等待事情發展。歐吉桑在此時用力睜開眼睛,可是隻不過是普通的單眼皮,沒什麼好驚訝——:
“秘技——六道輪回!”
瞬間從沸騰的巨大鍋中拿起裝有拉麵的網勺,裏麵的麵趁勢飛出,冒著水蒸氣縱橫交錯旋轉,灑出的熱水襲向龍兒等人的側臉。
“燙燙燙燙燙燙!”
現場隻有被燙到跳起來的三人不清楚,這招可是平常總是閉著眼睛的店長才會的招式,也是這家店(店名是“十二宮”)的甩水特技。
這樣很危險好不好!?龍兒趕緊往後退,但是其他客人卻是一臉陶醉地“呼——”把臉伸過去迎接。
*
拉麵雖然好吃,卻比估計的時間還晚到家。
龍兒把圍巾拉到嘴巴附近,雙手提著袋子,獨自快步走在天色已暗的樺木林蔭道上。陣陣寒風把他的耳朵凍得發疼。
今天的晚餐要盡快做好。龍兒差點敗給誘惑購買熟食,最後還是拒絕誘惑,買了油豆腐、豬肉和白蘿卜,準備煮道簡單的白蘿卜泥豬肉鍋。先前從房東那裏拿到很不錯的大白菜、蔥末已經切好丁、房東給的柚子也還有剩、調味料充足,接下來隻要把這些材料和清酒、昆布一起放進鍋中,將白菜煮出湯來。
冷凍白飯應該還有剩,隻要二十分鍾就可以煮好晚餐。龍兒的皮鞋踩出“噠噠”聲響,走在冰冷的柏油路上,轉過熟悉的轉角踏上回家的路,稍微停下腳步仰望二樓房間的窗戶。
這個舉動是這個禮拜養成的習慣。
抬頭看到大樓房間窗簾拉上,客廳也是一片昏暗,感覺不到人影晃動。
還沒回來嗎?仰望那間房子的龍兒忍不住皺起眉頭、張開嘴巴。那個房間的主人究竟去了哪裏、在做什麼、為什麼不回來?停下腳步的龍兒口中呼出白霧。
仰望漆黑的窗戶,想象力再度張開翅膀:——那天聽到的聲音……我還是喜歡龍兒……低聲呢喃的聲音再度回到腦中。那是龍兒最後一次聽到大河的聲音。仰望空無一人的房間,思索著有沒有什麼線索,有沒有什麼原因讓她不回來?
班導說她身體不適,那是真的嗎?之前說過隻是輕傷,會不會其實傷勢很嚴重?
如果不是,難道是她誤會我正在和實乃梨交往,所以感到很痛苦?
會不會是她知道自己不小心透露對我的心意,所以沒有臉再次出現在我麵前?說不定真是如此。
“那個笨蛋……”
龍兒低聲念念有詞——即使大河聽不見,他還是想這麼說。
如果大河不回來的原因不是身體不適,而是如同龍兒的猜測,那麼大河真是太蠢了。用這種方式逃避又能怎麼樣?她打定主意永遠不回來,不再和我見麵了嗎?難道她以為這樣拋下我一個人,就能夠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嗎?她以為蒙上眼睛、塞住耳朵,不去知道我和實乃梨的發展就沒事了嗎?
如果是這樣——龍兒甩甩頭,想要揮去浮上腦海的想法。
這些全是建立在“如果是這樣”的個人妄想。
仰望豪華大樓再怎麼思考,也得不到答案。不向大河本人詢問就不知道,因此即使認為“忘了一切回到從頭,大河也許就會回來”仍是一點意義也沒有。畢竟記憶不是單方麵的想法可以操控。
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睛的北風吹得他渾身發抖。龍兒重重歎息,再度挪動腳步前進——還得準備晚餐才行。他瞄了一眼大樓入口大廳,然後準備離開。
“……呃啊!”
眼前在這時變得一片黑,被人勒住的喉嚨無法呼吸。在龍兒差點倒下去的瞬間,看到隨機殺人魔的真麵目。
“啪沙!“手上的購物袋掉落地上。
“大……”
大河——殺了我。
“啊、不妙……”
龍兒的眼角看到大河放開抓住圍巾的小手。一陣冰冷空氣竄過遭到卑鄙手段從背後被勒住的喉嚨。
“咳咳!咕……咳咳咳……!咳咳!”
“討厭,幹嗎那麼誇張。”
龍兒沒用地單膝跪地咳個不停,眼裏滿是淚水。
“這……這個、笨蛋……!”
龍兒作勢要揍,用力吼出剛才想說卻說不出口的話:
“光是一句‘啊、不妙’,就可以把人勒死嗎!?我的意識差點離開身體了!你到底想怎麼樣?這樣出現未免太奇怪了吧!?”
龍兒不停抱怨,對著嘟起嘴巴,一臉“唉呀,真是抱歉,我可沒有惡意”表情的大河伸出食指。
“唉呀,真是抱歉,我可沒有惡意。”
……說了!她真的說了!龍兒的可怕眼睛發出光芒,瞪著以一副了不起的模樣挺起胸膛,驕傲地抬起下巴的大河。
“我在那邊轉角就看到你了。想出聲叫你,又覺得在大馬路上大叫很丟臉,所以揮了一下手,可是你完全沒注意。你的眼睛怎麼了?眼珠上抹油了嗎?到底有沒有洗臉?”
“你說啥……!?”
龍兒仿佛念咒般低聲念念有詞,才想到伸手保護重要的喉嚨。目前是龍兒暫居下風。
大河從龍兒背後抓住圍巾用力拉扯,像猴子一樣吊在龍兒身後。這樣亂來,龍兒的脖子當然會被勒住、差點窒息而死。再說——
“開什麼玩笑!?我才想問你這陣子、到底……到底是……到——”
龍兒的話說到一半,嘴巴突然動彈不得,聲音也塞在喉嚨裏,指著大河鼻尖的食指不停發抖,說不出該說的話,同時也站不起來。
“大、大、大……”
“……你不是大河嗎!?”
龍兒好不容易大叫出聲,睜大眼睛,高舉雙手,癱軟在地。嚇死人了——龍兒發不出聲音也說不出話來。
“啥?我跟你很熟嗎?幹嗎?”
龍兒的身體為之顫抖。大河回來了。
站在龍兒麵前的大河不屑地說道:“要說夢話等到了另一個世界再說吧?”瞪著他的不悅視線透露出符合“掌中老虎”的凶狠——順便告訴你,送你去另一個世界的人正是我。
大河身穿製服和平日常穿的連帽大衣外套,大包包斜背在一邊,雙手插在口袋裏,以桀驁不馴的態度高抬下巴。鼻子因為寒冷而凍得通紅,及腰的長發束起落在單邊肩上,有如黑手黨一般掛在脖子上的圍巾垂至胸前。
太陽穴還看得見白色的OK繃。
“大……大河……”
她回來了,回來了,回來了——排山倒海而來的所有情感,讓站不起身來的龍兒驚訝到嘴唇發抖。大河嘖了一聲:
“你是怎麼了?從剛剛開始就很奇怪。”
大河因為龍兒的反應感到不耐煩,低著頭以45度的角度瞪視龍兒。
“你、你、你……”
“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你跑到哪裏去了……!?為什麼沒有馬上回來!?”
“呃啊!”
龍兒渾然不知自己在做什麼。他對大河伸出雙手,順手拉住方便拉扯的地方——這絕不是報複大河剛才的行徑,龍兒真的隻是剛好、碰巧去抓到大河圍巾的兩端,狠狠地拉扯而已,結果卻是大河遭到絞首。龍兒一邊發抖著一邊追問:
“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這些日子,你到底、和誰、在哪裏、做什麼!?”
“快……快死了,笨蛋!”
“啪!”大河以一刀兩斷的氣勢用力揮舞右手,正好命中龍兒的下巴。痛!可是、但是、問題是……
(可是……)
*
“你這隻豬頭犬夜叉阿修羅臉到底在搞什麼啊!?金骨人!”
“喔喔喔!喔!”
啪啪啪!啪!抓狂的大河狠狠賞了龍兒幾巴掌,龍兒也以華麗的動作躲開最後兩掌。
“不準躲!”巴掌落空的大河任性地發出怒吼,更加憤怒地撲到龍兒身上,拉住他的衣領,兩手硬是拉扯龍兒的臉、耳朵和頭發,大口吸氣準備對著龍兒的鼻子一陣痛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