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落在外人眼裏,他們兩人的關係始終是不明不白。
連福臨也時常慫恿她,明裏暗裏地勸她去接近顧玹。
魏舒窈一開始是不願的,顧玹將她囚在玄武殿,不同她說話,也不正眼相待,明晃晃地冷著她,她又何必多費心思去討好一個這般厭惡她的人?
但想到魏家一百多位族親的性命,覺得自己最起碼為了他們,也應該去試一試。
福臨謝天謝地她終於開竅了,心情頗為欣慰地跟她保證道,“陛下對姑娘總是心軟的,您稍微說兩句好話,絕對能心想事成。”
魏舒窈雖然嘴上說著要去哄顧玹,卻並沒有付諸實際行動。
她根本沒抱任何希望,顧玹如此厭惡自己,怎麼可能放過魏氏一族?況且這還是謀逆的大罪。
但她還是認認真真寫了一篇為族人求情的文章,每天都默背一遍。可每次想要開口求情的時候,總會被對方冷漠的表象逼退。
明日複明日。
這一拖,足足拖了將近三個月之久,顧玹的臉色也一天比一天難看。
二月十五那天,她不得不開始嚐試這件事,畢竟再過一天,便是行刑之日。
這天,顧玹一整日都未出門,連早朝都沒有去上,好像在專門等著她過去求他一般。
魏舒窈肩負一百多條人命,終於在雪停之時,伸手拽住了男人的衣袖。
雪白的指尖一點一點攥緊繡著龍紋的衣料,她抬頭,撞進那道冰冷的視線後,背的東西全忘了,大腦一片空白。
到最後還是顧玹先開口,他半垂著眼,聲線怠倦,聽不出喜怒,“有事?”
魏舒窈點點頭,瞧見男人這副冷淡的態度,猜測此事無望,滿心失落地把打好的腹稿順了一遍。
顧玹沉默許久,才低眸看她,“若非為他們求情,你打算一輩子不肯跟我說話?”
魏舒窈怔住,繼而察覺到他語氣中殘存的幾分縱許。
正如福臨所說,顧玹待她始終是沒有底線的好。
她也是後來才知曉,她的族人們,早在她住進玄武殿的時候就已被安排妥當,托她的福,又恢複了世家大族的榮光。
隻不過當時沒有人告訴她。
她傻傻地跑去找顧玹求情。
顧玹裝模作樣地陪她演戲。不可否認的是,自那日開始,他們的關係日漸回暖。
回暖的過程並非一帆風順。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顧玹拿她毫無辦法,也曾耐心告罄地捏著她的下巴威脅,讓她有本事別再去找他。
隻是每每說狠話的人是他,到最後先低頭的人也是他。
隻要她稍微肯與他說上一兩句話,那些賞賜便如流水般地送過來。
顧玹此番作為,實屬在前朝掀起不小的風浪。
每日獻上的奏折,一半是勸告陛下早日選秀,另一半,是彈劾魏氏女惑主的。
魏舒窈看在眼裏,默默為自己選好了退路,心裏想著,自古帝王多薄情,等顧玹什麼時候把她從宮裏趕出來了,她就找個寺廟,青燈古佛度過這一生。
奏折似雪花一般繁多,顧玹始終沒什麼反應,誰也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到後來,一道立後聖旨下來,直接驚煞了眾人的眼。
於是滿朝嘩然,紛紛跪在殿前求陛下撤回旨意,直言道,似魏舒窈這般名聲汙劣之女,實在配不上後宮之主的位子。
主要是立後的旨意似平地驚雷,太過猝不及防,哪怕先賜魏舒窈一個嬪位或是妃位,讓她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皇後的位子,也不會像如今一般震撼到讓人接受不了。
顧玹偏偏不這樣,要給,便直接給到世間最好。
後又視規矩為無物,置空六宮,獨寵一人。此後七年,那份恩榮也是隻增不減,從未消退半分。
樁樁件件,真是一點也不肯委屈他的心上人。
七年來,魏舒窈從最早的隻會掉眼淚的小可憐兒,到後來竟然也敢跟他鬧脾氣甩臉色。
少女時期養成的驕縱脾氣,又讓顧玹一點一點給慣回來了。
那些走錯路的前塵往事,無論顧玹心中有多芥蒂,卻不曾責怪過她,最多也隻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不輕不重地數落她一句沒良心。
心口的毒傷依舊泛著疼,四周極靜,靜地仿佛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回望短短一生,二十多載,自年少起,她就得到了顧玹全部的,毫無底線的偏愛。
她任性過許多回。最能讓顧玹氣極的。
魏舒窈仔細想了想,莫過於眼下,她先走一步,無法再陪他度過漫漫餘生。
就算現在無力抬開眼,也能在腦海中大致臨摹出男人極力壓製著失措的陰鷙模樣。
但事已至此。
隻願他此生,得神佛護佑,平安順遂。
最後一絲神識也在慢慢消亡中,魏舒窈魂魄漸升,看見了伏誅的毒客,看見了自己的葬禮。
也看到了顧玹平靜且了無生機的沉沉眸色。
似在意料之中,他依舊沒有再娶,守著她的靈位和空空蕩蕩的玄武殿,在冰冷的皇位上,坐擁天下,卻當了一世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