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郵助手的日常事務:分類啦,編目錄啦,貼郵票啦,處理來往信件等等。雇用他的那兩周,他就同我住在這裏。”本寧森不滿地咧了咧嘴,“你看,我是個單身漢,這麼大的房子就我一個人住,說實在的,雖然他脾氣有點古怪,我倒還是願意他同我作伴。”
“古怪?”
“是啊!”本寧森說,“這個人性情孤僻,沉默寡言。他的東西不多,而且我發現這些東西也在兩天前不見了。他好象也不大喜歡見人。我的朋友或集郵家們到我家做客時,他總是回到自己的房間去,好象他不喜歡與人交往似的。”
“這麼說,再沒有第二個人能補充有關他的情況了,是不是?”
“很遺憾,沒有了。他的個子很高,應該說已經年邁了。不過他那副深色眼鏡和又濃又黑的胡子卻使他處處與眾不同。”
聽到這裏,艾勒裏懶散地鬆開哀歎那長長的四肢頹然躺在椅子上。“我對人的習性格外感興趣,本寧森先生。一個人的特征、癖性常常是我們借以識破和逮住罪犯的簡單的依據,這一點,我們這位巡官,也可以作證的。請你再好好想一想,他還有哪些古怪的習性?哪怕是最細小的。”
本寧森噘著嘴唇,顯出一副焦急,而又十分專注的神情。突然他臉上露出喜色。“啊,對啦。我想起來了,他吸鼻煙。”
艾勒裏和維力巡官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真有意思,”艾勒裏笑著說,“你知道我父親——奎因探長——也吸鼻煙。我從小就養成了連我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的癖好,就是喜歡看吸鼻煙的人扭鼻孔的動作。普蘭克他吸得很勤嗎?”
“我說不確切,奎因先生。”本寧森皺皺眉頭答道。“實際上,在他和我相處的兩周時間內,我隻見過他吸過一次鼻煙,而且我總是和哀歎在這間屋子裏一起幹活。那是上周,我偶然有事出去了一會兒。回來的時候發現他手裏拿著一個刻有花紋的精致的小盒子,鼻子對著手指夾著的什麼東西噝噝地往裏使勁吸著。他很快把盒子放在一邊,好象他不願讓我看到似的。其實,天啊,我並不在乎,隻要不在這兒吸煙就行。因為,我過去的一個粗心的助手的一支香煙,引起過一次火災。我不想讓這種事重演。”
艾勒裏又來了精神,筆直地坐了起來,開始饒有興趣地撥弄起他的夾鼻眼鏡來。“您大概不知道這個人住在哪兒吧?”他慢條斯理地問道。
“不知道,我當初雇用他恐怕是考慮欠周。不夠謹慎,沒防這一手。”集郵迷歎了口氣,“幸虧他沒偷任何東西。我所收藏的這些郵票也值不少錢呢。”
“毫無疑問,”艾勒裏高興地說著,站了起來,“本寧森先生,我能不能借用一下您的電話?”
“請吧。”
艾勒裏查了查電話簿,打了幾個電話,說話聲音很低,本寧森和維力巡官都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他放下聽筒,說:“本寧森先生,您能抽出個把鍾頭來,我想請你和我們一起進一趟城。”
本寧森似乎有些吃驚,但很快笑著說,“好吧。”他伸手拿上衣。
艾勒裏從外麵叫來一輛出租汽車。三個人驅車到了49街,在那家小書店門前停了下來。艾勒裏說聲“對不起,等一等,”抬腳跑進書店。過一會兒,他和老安克走了出來。老安克兩手多哩哆嗦的鎖上門。
在烏爾木兄弟的營業所裏,他們發現保險公司來的那個希佛萊,還有安克的老主顧哈茲力都已聚在那裏等著他們。“很高興你們光臨,”艾勒裏興奮地和他們倆打招呼,“你們好,烏爾木先生,咱們開個小會。我想我們該把這個案子了結了,而且按奎因的路子,哈哈!”
佛利德裏茨·烏爾木搔了搔頭皮;阿爾伯特·烏爾木則坐在一個角落裏,雙腿蜷曲,兩眼蒙著綠眼罩,這時點了點頭。
“我們得等一會,”艾勒裏說,“我也邀請了彼德斯先生和欣契門先生到這裏來。大家都請坐吧。”
他們多半沉默不語,心神忐忑不安。艾勒裏卻輕輕地吹著口哨,在屋子裏踱來踱去,有時好奇地察看牆上鏡框裏的珍貴郵票。沒有一個人說話。維力巡官用疑惑的目光盯著他。這時門打開了,門口出現了欣契門和彼德斯,他們突然停住,麵麵相覷,愣了一會兒,聳聳肩,蹣跚走了進來。欣契門皺著眉,滿心不快。
“你在搞什麼名堂,奎因先生?”他說,“我可沒有工夫奉陪!”
“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事,”艾勒裏答道,“啊,彼德斯先生,您好。我想不用再介紹了吧……請坐,諸位!”他的聲音有點尖刻,他們於是坐了下來。
這時,一位矮小精悍,頭發灰白的老人出現在門口,向裏凝視著。維力巡官大吃一驚,而艾勒裏卻興高采烈。他點點頭,叫道:“請進來,爸爸,請進來吧!您來得正好,戲還沒開場呢。”理查德·奎因探長抬起他那鬆鼠般的小腦袋,機敏地環視了被召集到這裏的一幫人,然後關上了門。“你究竟為什麼把我叫到這裏來,孩子?”
“沒有什麼驚心動魄的事情,爸爸。這不是謀殺案,反正不是您所擅長處理的那類案件,不過也許會使你感興趣。先生們,這是奎因探長。”
偵探長咕噥一聲坐了下來,並掏出他那個褐色的鼻煙盒,照著長期以來養成的習慣,美滋滋的吸起鼻煙來。
艾勒裏安詳地站在排列成一圈的椅子中間,看著一張張好奇的臉。“你們老集郵迷叫做黑色一便士的郵票盜竊案,”他開始說道,“曾經提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我是有意用‘曾經’這個字眼兒的,因為此案已破。”
“是那件在總部聽說的郵票搶劫案嗎?”偵探長問道。
“正是。”
“破案了?”本寧森問道,“奎因先生,我想我一點也不明白您找到普蘭克了嗎?”
艾勒裏滿不在乎地把手一揮,“就威廉·普蘭克先生本身來說,我根本就不大熱衷於抓他。你們想,他戴著墨鏡,留著黑胡子,任何一個熟悉偵察學的人都會告訴你,人們通常總是從外貌特征來認人的。黑胡須引人注目,而墨鏡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實際上,在座的哈茲力先生,根據安克的說法,他的觀察力極差,他是在朦朧的路燈下看見竊賊的,但即使這樣,他事後還回憶出此人留著黑胡須,戴著墨鏡。這一招人人都想得出,並不怎麼高明。我們完全有理由認為普蘭克存心要給人留下這種特殊的麵部特征,我堅信他一定經過喬裝打扮,黑胡須是假的,而且通常也不戴墨鏡。”
大家都點頭表示讚同。
“這是犯罪心理三特征中第一個也是最愚蠢的一個特征,”艾勒裏笑笑,突然轉過身來對著偵探長說:“爸爸,您是老鼻煙了,您每天把那倒黴的褐色煙塵往鼻子裏吸幾次啊?”偵探長眨了眨眼睛。
“哦,半個來小時一次吧!有時差不多和你們吸煙那樣勤。”
“這就對了,本寧森先生剛才告訴我普蘭克在他家工作的那兩周裏,他隻見普蘭克吸了一次鼻煙,隻有一次!不容忽視的是本寧森每天和他一起工作。請注意,這一點很有啟發性,很能說明問題。”
從他們那茫然若失的表情上,很明顯可以看出他們正身處雲裏霧中,分不清東西南北,摸不著頭腦。然而有一個人除外,那就是偵探長。他點了點頭,變換了一下姿勢,開始冷靜地觀察周圍人們的麵部表情了。
艾勒裏點著了一支香煙。嘴裏小口小口地噴著煙,“好,”他說,“這是第二個心理因素。第三是普蘭克為了用暴力搶到一枚珍貴的郵票而在公開場合下猛擊了佛利德裏茨·烏爾木的頭,任何一個竊賊在此情況下最要緊的就是要快,因為烏爾木先生隻是被打昏,隨時都有可能醒過來喊人;某個顧客也可能到這裏來;阿爾伯特·烏爾木先生也可能突然回來——”
“稍等一下,孩子,”偵探長說,“我聽說那個什麼郵票有兩枚,我想看看還在這兒的那一枚。”
艾勒裏點點頭說:“你們哪一位請給拿一下那枚郵票好嗎?”
佛利德裏茨·烏爾木站起來,懶洋洋地走到保險箱前,扭動了數碼,打開了保險箱的鐵門,伸手在裏麵翻了一陣,然後拿著盛有另一枚黑色一便士郵票的皮盒子走了回來。偵探長好奇地仔細打量這張厚厚的小紙片。和艾勒裏一樣,他對一張值三萬美元的舊紙片,不免感到肅然起敬。
老偵探長聽到艾勒裏對維力巡官說“巡官,把你的手槍借給我”時,嚇了一跳,手裏的郵票差點兒掉在地上。
維力把手伸到褲子後兜裏,摸出一支警察通常佩帶的手槍,若有所思地掂了掂,然後,抓住槍托朝房間當中被搶劫過的那隻櫃子走去。
“先生們,請看這裏。我再把這三點說明一下:為了打開這個箱子,普蘭克用了一跟鐵棍。撬蓋時,他發現必須把鐵棍伸進箱蓋和箱子前臉之間,往裏撬了四下,因為在箱蓋上留下了四個印。”
“現在,諸位可以看到,箱子上麵是薄玻璃,而且是鎖著的。而那枚黑色一便士郵票就在裏麵的皮盒子裏。普蘭克大概站在這兒,而且,請記住他手中拿著鐵棍。先生們,你們可以想象竊賊為了爭取時間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怎麼做?”
他們都瞪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偵探長緊抿雙唇。維力巡官的臉上開始泛起一絲微笑。
“這一點太清楚了,”艾勒裏說,“請看,我是普蘭克,我手裏的手槍是鐵撬棍,我站在這個櫃子跟前扒著看……”夾鼻眼鏡後麵的兩眼突然一亮,他高高舉起手中的槍,接著故意把槍管衝下朝著薄玻璃箱蓋砸下來。阿爾伯特·烏爾木一聲驚叫,佛利德裏茨·烏爾木想站起來,還沒站直,兩眼怒目而視。“瞧見了吧,我不是早就說過他精明強幹嗎?我呢,連想也沒想到過。”
“那麼普蘭克為什麼不偷櫃子裏的其他郵票呢?一般說來,小偷是不會放過那些郵票的。但普蘭克沒這麼做。要是兩位烏爾木先生是賊,盜竊其他的郵票就毫無意義了。”
“奎因先生,關於鼻煙又是怎麼回事呢?”彼德斯問道。
“好,在普蘭克和本寧森一起工作的那些日子裏,他隻有一次放縱自己吸鼻煙,從這一事實看來,結論是明擺著的,因為有鼻煙癮的人隨便什麼時候想吸就得吸,自己是控製不住的。普蘭克並沒有這種煙癮,他那天吸的也不是鼻煙,那他吸的是什麼東西呢?恩,是粉狀毒品——海洛因。有海洛因癮的人又是怎樣的呢?麵容憔悴,委靡不振,麵黃肌瘦,幾乎是皮包骨頭。而最主要的是這種人還有一雙泄露真情的眼睛,他們的瞳孔因海洛因的影響而萎縮,這一點又可以為普蘭克戴墨鏡作出解釋。他戴墨鏡有兩個目的:一是用作偽裝,以防被人識破;二是隱藏眼睛,怕它泄露了他吸毒的真情。但是當我注意到阿爾伯特·烏爾木先生”——這時艾勒裏走到畏縮成一團的阿爾伯特·烏爾木麵前,扯下他的綠眼罩,露出一雙呆滯·萎縮得極小的瞳孔——“戴這個眼罩乃是心理學上的證據,證明他就是普蘭克。”
“是的,是的,不過,盜竊那些書又是怎麼回事呢?”哈茲力說。
“那是一個精心策劃深謀遠慮的陰謀的一部分,”艾勒裏說,“阿爾伯特·烏爾木既然偽裝成竊賊,那麼滿臉傷痕的佛利德裏茨·烏爾木必是同謀無疑。烏爾木兄弟既然是竊賊,那麼這一係列盜書事件就不過是他們玩弄的障眼法而已。搶劫佛利德裏茨,從書店逃跑,跟蹤偷盜《歐洲在動亂之中》,所有這些都是精心策劃,為掩人耳目而製造的假象。其目的就在於證明這一切確係外賊所為,使警方和保險公司相信郵票確已被盜,雖然事實不然。目的當然是要獲得那筆保險費而又不放棄那枚郵票。他們是集郵狂!”
希佛萊費勁地扭動了一下他那矮小肥胖的身子。“妙極了,奎因先生,但他們監守自盜的郵票在什麼鬼地方呢?他們把它藏在哪兒呢?”
“這一點,我認真地思考了很長時間,希佛萊。因為我的演繹三步曲不過是犯罪的心理學根據。從烏爾木手中找到被盜郵票才是真憑實據。”偵探長在機械地翻來覆去地看著那第二枚郵票。“我反複考慮這個問題,”艾勒裏接著說,“問我自己,‘什麼地方最有可能藏匿這張郵票呢?’我記得這兩枚郵票是完全相同的,甚至連女王的禦筆首字母也完全相同,所以我說,如果我是兩位烏爾木先生的話,我就要象埃德加·愛倫·坡的著名故事中的人物一樣,把它藏在最顯眼的地方。什麼地方最顯眼呢?”
艾勒裏歎了口氣,把手槍還給了維力巡官。“爸爸,”他叫道,偵探長則感到有點內疚。“你以為您如果讓在座的哪位集郵家仔細檢查一下在您手指間夾著的那第二枚黑色一便士郵票,就會發現那第一枚用無腐蝕膠泥正精確地貼在第二枚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