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當上攝政大臣之後,公叔華的日子並不好過。剛開府理事,他還是挺興奮的,當閑散宗親大半輩子了,也想體會一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個什麼滋味。
他是先衛釐侯的同母弟,兄長在世時對他關愛有加,出入待遇是與世子相同的。兄長臨終前,把幼子和鄭重托付與他。他不是不明白兄長有“廢嫡立幼”的打算,可那不行啊!為了《周禮》“立嫡以長”的祖訓,為了衛國長治久安,他必須奉世子餘登位。可為了兄長的深恩,他也處處護著釐太夫人與公子和。滑地伏殺之事,他一直如鯁在叫喉,但想著隻要衛伯從此安分守禮,這事也就這麼算了。
不成想,這個衛餘如此不爭氣,先是未奔父喪,後是先夷王大喪失期,帶累得衛國世代相傳的侯爵位被天子降為伯位。卻還不思悔改,行事越來越荒唐,竟納姬姓女子為妾,惹出這般潑天大禍。罷罷罷!或許兄長看得準,此子的確不堪社稷重擔,反正公子和也是兄長的嫡子,既已是民心所向,自己又有何言?
隻是做了這個攝政,日日真是如坐針氈。石氏已接受詔令,答應五日後行裝整束完畢,便啟程北上。隻是點查名單,發現少了一個人——石角庶子石駢,另還少了上百門客。石家給出的解釋是,石駢上月便回他外祖家探親了,至今未歸。至於門客,人家見石家敗落,另攀高枝去了,也是人之常情。
正將信將疑之間,家臣們卻陸續傳進消息:朝歌城內近幾日來了好些形跡可疑之人,三五成群,聚落不知所終。有些做買賣的,見街市不太平,都紛紛關門歇業,躲去別處了。
公叔華聽見這些消息,急得嘴上冒泡,把朝歌令叫來問話。誰知人家滿不在乎,隻是說去年收成不好,逃荒的人多了些,這無甚稀奇,多開幾座粥棚也就是了。聽得他一愣一愣的,看著對方那篤定的臉,隻能揮手讓他去了。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弄得他焦頭爛額。若真有什麼事,如今朝歌城裏加上宮城守衛也隻有四五千兵卒,新舊精兵都被公子和帶去巡撫北界了,自己可怎麼辦?就憑府裏這數百門客與家兵?想想就頭疼。
這日天空陰沉,大清早便灰蒙蒙的,不見日頭,到了晌午也依舊陰著。明明已是初冬,秋老虎卻卷土重來,蒸得人生生悶出一身汗來,透不過氣得厲害。
才到申時初刻,城中竟然響起暮鼓來,沉沉的咚咚聲直敲得人心頭往下沉,隨即全城戒嚴,家家戶戶緊閉不出,路上並無半個行人,處處都有兵士巡邏,見著個可疑的就一刀戳死,幾個時辰的功夫,路上無辜喪生者頗眾。
“老爺,不好了,不好了!”一個家臣連滾帶爬地進了院子,身後的擔架上抬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家人,正是方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其中一名家仆。
“這是怎麼回事?”公叔華又驚又怒。
家臣喘著氣說道:“外頭不知怎麼了,連尋常買菜挑柴的都不許進出了,多抗辯幾句便當街殺頭,什麼也打聽不到。隻知道是公宮侍衛們控製了朝歌城,還有一些是從外頭調來的,從哪調來的也打聽不到。”
“廢物!”公叔華無力地揮揮袖:“抬他下去醫治!”
“諾!”
打發完這一茬,公叔華想著太夫人與衛伯餘尚在宮中,情狀不明,便要入宮去看看。哪知被自己的夫人帶著兩名媵妾死命攔住,哭求道:“外邊這麼亂,宮裏還不知是個什麼情形,夫君愣要出去,若有個好歹,你叫這一大家子以後靠誰去?”
正攔扯間,忽聽一名媵妾驚呼:“瞧呀,那邊走水了!”
眾人忙回頭,順著那媵妾的手臂看去,隻見遠處冒起高高的濃煙,滾滾的火光傳至老遠。甫入夜的天空如沾了煤灰的淺色布匹,墨黑色且濃且淡,襯著金烏西垂僅餘的光暈,遠處的火焰耀眼得驚心動魄。
“夫------夫君,那方向不是------”公叔夫人驚疑不定。
公叔華感覺自己的心像墜上了一個鐵秤砣,默默地點頭:“這麼高的火光,定是極高處的屋宇起了火------該是公宮。”
衛宮乃是在商紂王鹿台的廢墟上建立起來的,全朝歌城再也沒有第二處比它地勢更高的了。
——大幕拉開了。
眼見衛宮失火,公叔華是心急若焚,再也不肯聽夫人的勸阻,急得跨上一匹光背的馬就要揚鞭。誰知那馬鞭剛揚起來,就有另一名家臣呼喊著:“公爺,公爺,宮裏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