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然在下著,打在宮牆的琉璃瓦頂上,彈起一片片水霧;打在守城衛士的鎧甲上,激起一朵朵水花。來迎候的隻有內侍賈和十幾名大殿內侍,但姬胡仍從他們臉上看出欣喜與從容,這更使他堅信自己選擇的正確性。㊣ωWW.メ伍2⓪メS.С○м҈
“少己姐和二王妹現在何處?孤要見她們!”還不等內侍賈謁禮參拜完畢,姬胡便急切地問道。
“這------她們已挪出大殿,搬往蔓蘿居了。”
蔓蘿居是當年三王子姬慈與黃嬴母子居住之所,離中宮近而僻靜,的確適合隔離養居。姬胡不假思索道:“帶孤前去!”
“這------”內侍賈才欲勸諫,便被姬胡極不耐煩地打斷:“帶孤去!敢說一個不字,立斬了你!”
內侍賈瞟了一眼周王腰間的佩劍,哪還敢說什麼,隻得應聲道:“諾!”
三年了,少己掐指算算,自己離開娘家番國來到這鎬京王宮,不知不覺已是三年。這充滿無助,美好,甜蜜,和惶惑的三年,卻是自己人生中最難忘的歲月。
以庶女身份出生的自己,打小就在姐妹堆裏泯然眾人,既不如嫡長姐伯己也就是後來的召己那般雍容華貴,也不如庶姐孟己那般姿容出色,一枝紅豔。隻因會一手好針線,且性格柔順,才被父親選中送往鎬京為媵。
說起來也是命運使然,父親本打算送自己姐妹入宮給先夷王做妃妾,不料被堅拒。姐姐孟己被送往召公府為媵,而自己則因與當時的太子殿下年紀相近而被先王指派到東宮,侍奉自己的表弟,也就是太子姬胡。
少己入東宮的那年,太子姬胡還隻有十一二歲,喜好的是騎馬習武,並不怎麼和東宮的女孩子廝混。盡管東宮的隨侍宮女個個爭奇鬥豔地打扮著,裏外數十個漂亮的女孩子,還有年長的嬤嬤,使喚的內侍------大家眾星拱月般隻圍著這麼一個主子。
盡管自己是先王指派過來的,大家都知道她與旁人不同,等太子與申薑大婚之後,她便是正式的嬪妃了。而目下,隻是個“準通房”的尷尬身份。好在少己素不愛與人相爭,隻一心一意為太子做些縫補針線,靜靜地等著。
她還清楚地記得那年的夏日晌午,自己獨個兒在東宮後院中做針線。小巧雅致的庭院中,幾株不知何處移栽來的芭蕉隨風垂擺著,花紅柳綠間露出半扇微開的紗窗,自己臨窗而坐,正低頭專心地穿針引線。仿佛命中注定的一般,太子殿下一陣風似地從射藝場回來了。
直到今天,少己都還清楚地記得他當日的模樣——修長英挺的小小少年,一身朱玄二色珠絲厚錦箭袍,腰束鑲玄色雙龍搶珠嵌玉腰帶,額上是一指寬的金蟒抹額,烏黑濃密的頭發鬆鬆地紮著,俊氣的麵龐微微冒著熱氣的汗水。
少年漆黑明亮的眸子掃了她一眼,笑了笑,打了個招呼:“表姐!”
少己頓時呆愣在當地,盛夏毒日都沒曬紅的臉頰忽然發起了燒,她的少女時代,就這麼開始了。
姬胡不像尋常的宗室公子哥兒,滿身的光彩和英氣,那麼朝氣蓬勃,那麼器宇軒昂,上馬能彎弓射雕,下馬能使十八般兵器,空手行拳如疾風奔雷,笑起來又爽朗灑脫,行事雷厲風行。便是整個鎬京城,也尋不出第二個,其他的王孫公子,在他跟前一站,不過是些蒼白無力的閹雞土狗。
她漸漸有了少女的模樣,鼓鼓的胸脯,窈窕的腰身,可當她在銅鏡中看到自己略顯平淡的容貌,又會一陣沮喪。
後來,番己王後離世,太子陷入了無限的悲傷與彷徨之中。少己以特有的溫柔守候著他,在姬胡看來,她是母親的娘家人,沉浸在喪母之痛之中的他很容易將這位舅表姐視為可以傾訴心事的對象。雖然他說的話她大多不太懂。
再後來,先夷王沉溺於喪妻之痛無法自拔,大半年後竟也隨之而去了。接下來,伯姬公主與太子離心,再就是黃嬴被逼殉葬------雖然太子成了新天子,但少己眼看著那麼英氣明朗的少年,漸漸染上一抹沉默陰鷙的顏色,她的心痛得發顫,卻又無能為力。
少己能做的隻有好好陪伴著這位少年天子,照顧好他的一弟一妹,像個真正的姐姐,而不是嫂子。可她並不在乎,隻要能留在他身邊,日日夜夜服侍著他,她便心滿意足了。可上天連這點小小的願望都不肯滿足她,讓她染上了疫病,這是為什麼-------
姬胡已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來過蔓蘿居了,還記得小時候常隨著母後來這裏看望多病的三弟,在這長長的蔓藤下與寄住的伯姬嬉戲追鬧。恍同隔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