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吾從小立誌,不興祖業,不為姬姓子孫。這還用問。”姬胡疾疾答道。
“那麼,再請問公子,是否認定自己的主張,並準備矢誌不渝地去執行它?”
姬胡想了想,揚起頭肯定地答道:“我已認定。”
“那還有何說?”簾內女子仿佛笑了笑:“公子既然已經拿定了主意,又何須一卜?都是畫蛇添足罷了。”
“可是,”姬胡遲疑著說出了內心深處的顧慮:“族叔是我母親生前托孤之人,對我恩重如山,若他定然與我意見不合,那------豈不是------”他咬了咬唇,還是不忍心把下麵的話講出口。
簾內女子說道:“公子,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家有千口,主事一人。無論一國一家,都隻能心往一處想,力往一處使,才能諸事順遂,蒸蒸日上。若是有另外一股力量時時掣肘,後果會怎樣?以公子之聰慧,該當不難明白。說到底,不過一個‘權’字使然,可這個字偏偏是排他的,獨攬的------為爭權,父子尚可相殘,遑論其他?”喵喵尒説
姬胡聽得癡了,若有所思地盯著那玉簾,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氣,便如一滴清水不經意間濺在臉上,絲絲涼意漸漸延伸,卻偏偏無跡可尋------
那女子的聲音依舊在延宕:“公子可知當年先武王為何將太公封於東海之濱麼?唉,還不是怕相權過重,時日一久,怕是難以駕馭。君王自稱孤家寡人,那絕非謙稱自己德薄,而是因他無父無母無妻無子,一人為君,天下為臣。臣者,聰明聖智,當守之以愚;功蓋天下,當守之以讓;勇力撫世,當守之以怯;富有四海,當守之以謙。凡事不可自專,上命不敢有違,功成則歸德於主上,事敗則攬過於己身,這才是合格的臣子。”
姬胡喃喃:“功蓋天下,當守之以讓?”少父功蓋天下,也是權重天下。“勇力撫世,當守之以怯”,姬多友力平獫狁,奇襲鄂境,堪稱勇力撫世,可他哪裏有半點怯意?想到此,姬胡心中亦是湧上一陣淒然。
不知不覺間,天色暗了下來,房中沒有點燈,夕陽的餘暉從門窗縫隙間鑽進了屋子,灑下一地淡紅色的光漬。外麵偶爾還能傳來一兩句悠長的吆喝聲,隨著人的腳步聲漸去漸遠,一切終複歸於岑寂。恍然間,姬胡覺得自己的心也像那抹殘陽一樣,無聲無息,緩緩沉落下去。
“要散市了------”姬胡說道,他的聲音聽來有幾分蒼涼:“我也該走了-------不瞞樓主,我母親過世有五載了,自她離世,再無人對我言及此番肺腑之言。今與樓主相遇,實乃平生幸事。不知能否------見見你的樣子?”
說完,他一眼不眨地盯著那玉簾,足有黎時,直到確信那簾子不會被挑起,這才寬容地一笑,轉身欲走------
“公子,請等等!”
姬胡轉過頭來,驀地,玉簾內錚然有聲,那女子仿佛撫弄了幾下琴弦。然後,琴聲悠揚,從玉簾內緩緩流溢而出。
藍天,雪山,還有無邊無際的草原------是春天吧------姬胡眼中閃出一絲光彩,小草剛剛從地裏露出頭來,微風如細雨般輕拂著人的臉------
一個仙子一襲白衣,坐在雪山之巔,靜靜地撫琴。那琴聲仿佛將山巔的積雪都融化了,雪變成流水,彙成小溪,順著山澗不斷地流淌------不知為什麼,天上又下起雪來,雪花在陽光下閃著奇異的色彩,旁邊應該種著許多竹子------
姬胡分明聽見雪花落在竹子上的聲音,像兩塊美玉輕輕擊撞,發出泠泠的聲響。那仙子被雪花圍裹著,卻沒有一片落在她的身上,清冷的雪光映著她柔和的臉龐,使她看上去宛如一尊冰雕玉砌的神像。她一直在撫琴,琴聲是飄飛的雪花,雪花是落地的琴聲------
姬胡靜靜地聽著,隻覺心中悲喜交集,但又是說不出的快活。就像飛鳥一般逍遙自在行於空中,腳下是朝陽照耀的海麵,耳邊是烈烈呼嘯的風聲。
不知過了多久,琴聲停了,姬胡依舊是癡癡呆呆的,如失魂落魄一般站在原地,恍然不覺。
“公子?”
“嗯?”
“見到了麼?”
“見到了------”姬胡似乎仍是沉浸於那琴聲之中:“似我這般人是不宜聽這曲子的,再聽下去,鬥誌全無,便會舍不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