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博忠把生意做到國外,國內外必然有接應方,除了陳大剛這條路,肯定還有其他線。”
許恩義麵色嚴謹,有句話他沒說,三人也應該清楚,這不是單純的一樁案子,跨省市的案子最是難查,景洲查司家用了多年,龍家這條線索下,沒人知道究竟還包藏多少肮髒禍心。
“主子,酒送到了。”
門外聲音打破屋裏的寂靜和思量。
連靳抱著小閨女笑了笑,“民以食為天,魚涼了可不好吃。”也算緩解氣氛。
龍翔一個眼神,東影沉默收了投影,伺候在龍翔身側,儼然一副服務人員的模樣。
門被推開,龐祈推門而入,手上提著兩壺酒,後頭還跟著推餐車的小廝。
“光吃魚沒意思,景洲時鮮的螃蟹,配黃酒正好。”龐祈說笑著。
龐祈給三位分別倒上酒,小廝跟在他後頭處理螃蟹,輪到連靳時他說:“連總不吃蟹,給您備了茶水。”
“你嫂子不吃海鮮,今天帶著閨女,你們自己樂嗬。”連靳這句“嫂子”可算有分量,龐祈受下。
許恩義讓他別忙活坐下吃飯,轉而問起言敘來,龍翔和連靳也看向他。
言敘無故染病,這會還在護理院住著,既非飯不下咽不得安睡,拍片子看上去也無傷無礙,就是身上不得勁,走路都得人攙著,有些頭重腳輕眩暈感,一連躺了一周不見好。
“別是年紀輕輕的體虛了。”連靳似笑,夾了塊魚片,原汁原味放進嘴裏,又道:“這魚新鮮,待會我讓阿巳帶幾條活的回去。”
龐祈笑笑看向龍翔,著手撬開一隻螃蟹,自給自足。
龍翔不好螃蟹這口,隻顧自喝酒,商人本色顯露:“拿什麼換?”
連靳不以為意,說道:“合著小丫頭吃了我家兩隻鴿子,不算我家那位功勞,苦勞總得有一筆吧?那可是養著給我閨女補充營養的。”
龍翔冷淡地開口,“冤有頭債有主,一碼歸一碼。”
連靳快要氣笑了,當即撂下筷子,起身冷龍翔一眼,推著自家寶貝閨女的推車直接離席,走到門口時又折回頭說了一句,“這做生意可不是這麼做的!”
外邊的侍者聽見動靜時已經自覺開門侯著,這話也就明明白白露了出去。
桌上就許恩義還吃得香,他一個警務人員不喝酒,飯已經吃了大半,他挑眉道:“連大當家最近沒有老婆熱炕頭,火氣挺大。”
龍翔還是那副冷淡臉,沒說什麼話。
反而是龐祈自覺起身,他說:“後廚的人不講究,我去盯著,拿幾條個頭大的送到連總家裏。”
他帶著小廝走後,門再次被合上,許恩義終於停下筷子,看向麵不改色的龍翔,深歎龍三爺這會是危機四伏了,明裏暗裏全是緊盯不放的眼線。
再說回離開的龐祈這頭,跟在他身側的小廝頗為殷勤,積極說道:“七爺,我去送唄。這點小事兒哪用得你親自跑一趟!”
龐祈今兒正兒八經著正裝,瞥他一眼,委身進了後廚,桌上的魚自然不是丘園那批死魚,是大早晨郊區打撈起的海魚,一路用池子養著送到九天來,由師傅現殺現做,口感上乘。
對比龍翔“貴門寒子”的放養式,連靳實打實金尊玉貴養大的,吃穿用度看的摸的沒有最好,隻有更好,何況區區幾條魚,他口味最是刁鑽。
“爺吃得差不多了,師傅跟著一塊過去,看連總什麼吩咐,各位聽著就是。”
做魚的師傅也是從丘園裏接過來的,就為了今天這頓。
那小廝看有戲,麵上一喜,忙回話說:“七爺放心!我辦事向來利索,絕對不給你丟麵!”
“嗯。”
龐祈吩咐完就離開了後廚,回辦公室途中剛好遇見一名胸肌壯實的男人,兩人一同進了電梯。
九天這回算是大洗牌,龐祈不是孤身回來,他有自己的親信,而現下龐述帶病前往景洲“侍候”大小姐,九天他獨大。
似是一朝回到剛開業時,龐祈是跟過蕭恒後頭做業務的,那時候龐述還在丘園學習管家事務,這次龍翔在古水尋了處宅子,口頭說為了照顧蕭念,還撥了老董過去安排人手,許多倉庫裏的古玩物件盡數跟了過去,架勢很足。
龍家幾位掌權的在警局進進出出,後頭的尾巴動作多著呢,剛好趁龐祈洗牌的空隙,新麵孔一張張,往龐祈眼前巴結人更是隻多不少。
“九天那幾個老人也來勁,沒少翻當年舊事,說什麼難聽的話的都有,九天現在是一團汙糟,我看這龐祈就是個花架子!”送魚車的副駕上,打電話打得十分殷勤的,可不是方才還一口一句爺的小廝麼。
“說了沒兩句就吵起來了,就為幾條魚,想來是積怨已久……是、您說的對!是是……”
電話那頭不知道又說了什麼,小廝對著電話連連點頭,這副嘴臉就跟拜財神爺是一模一樣。
殊不知此時此刻自己已成了別人眼中的螳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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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穿堂風襲來,那廊下擺了床貴妃椅,蕭念拿開蓋臉的書本,倦怠地起身揉了揉後脖頸。
既回景洲,沒有理由安於一室,當然,離開之前她要去見見楚奉生。
“感冒靈,溫熱。”
短短兩天不到,北淼已經把周邊的小路小巷摸得一清二楚,以備不時之需,不過她的首要工作還是顧好小主子。
這次等到蕭念一口喝完,北淼遞上兩顆甜口的蜜棗。
蕭念咬一口蜜棗,“他給的?”
北淼冷麵反問:“他是誰?”好一副裝傻充愣的模樣。
“沒誰。”蕭念又咬一口蜜棗,不拆穿這無傷大雅的謊。
古水灣彎彎繞繞實則也就這幾裏地,小築胡同後頭幾步路連著翰庭園,隻是不曾想得到一個楚奉生早離開古水的消息。
蕭念站在門外,北淼在她身後兩步,問道:“還見嗎?”
“準備車吧。”自然是不見了,主不見客,哪還有叨擾的道理?
兩人走後,仍舊是桂林中的石桌上,楚奉生在棋盤落下一子,笑說:“知進退的小姑娘,不難怪林家二老歡喜。”
聽聞這話,楚辭眸間有些冷,落子斷了楚奉生後路。
楚奉生不在意地笑笑,“小夥子火氣太盛可不好。”
“不過是占了先機,後來居上勝者為王比比皆是。”楚辭最後落下一子,棋盤上白子將黑子圍堵得水泄不通。
“萬事過猶不及反。”楚奉生悠悠抬起茶杯,看著少年信步遠去。
離開古水前,蕭念在鎮上花店買了束康乃馨,車子打拐去了陵園。
闊別兩年之久,在這朗朗日光下,一襲素裙,
再一次獨自踏上陵園的長階石梯。
“上次晚輩唐突到訪,沒來得及自我介紹。”蕭念俯身把花束放下,規矩站在墓碑前,對著兩個名字低語。
“我叫蕭念,蕭蕭暮雨子規啼是我的姓氏,不知道叔叔阿姨生前是否替哥哥取過名字,他叫蕭恒,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是他的名字。”
“很抱歉,我的家庭環境不似尋常人家融洽溫暖,沒能讓哥哥感受到父愛和母愛,同時我也很慶幸在懵懂無知的少兒期遇見哥哥,是哥哥給了我一個家,讓我擁有溫暖如春的童年。”
蕭念笑了笑,垂眸接著說:“他是個特別好的男孩,喜歡溫柔的梔子花,喜歡一塵不染的白色,房間裏永遠幹淨整潔,成績永遠最優,下棋很厲害,書法也很棒……同時,蕭恒…他也是這世上最無可挑剔的哥哥。”
最無可挑剔的蕭恒隻能是哥哥,慢慢、慢慢地蕭念也開始覺得龍翔是無可替代的不二之選,感情裏不容雜質,她想她做到了體麵的退出,至少蕭恒生前,她是他最疼最最寵的寶貝疙瘩、是他獨一無二的小公主。
蕭念最後對著墓碑彎腰鞠躬,她想,這樣就夠了。
獨自走下長階石梯的時候,蕭念握著一條項鏈,她攥緊掌中盈綠通透的玉墜,好像如此能覆蓋當年在雨裏一無所有的狼狽和難過。
古水鎮今日天晴,長空萬裏無雲,四野清風徐來。
蕭念不知道在她走後,墓碑前又迎來一人,那人留下捧梔子花和本經書,不曾有隻言片語,來去無影蹤。
蕭念也不會知道,略微稀疏的灌木叢另一側,有少年踩著石階緊跟她步伐,亦步亦趨,一步一想。
那句留白就當錯過很多年的緬懷,現時現地不妨礙他與她創造更多記憶。
他的十八歲和她的十七歲。
同一片景洲的天空下,柴翊拖著行李箱站在路邊,對麵是景洲一中。
手中還有一份轉學手續。
課間鈴聲響起的時候,柴翊才怔然地回過神來,他抬頭看著陌生的街景,聽見學校裏哄鬧熙攘的人流,熱鬧非凡,這樣的場景他也曾是其中一份子。
柴靜沒和他商量過,未經允許擅自做主替他辦理轉學手續,最後才言簡意賅通知了他本人。
雨城最近不穩定,他知道的。
蕭念回國,她把龍尋耍了一通,接踵而至的野貓、車禍、更甚者深夜醫院中抓拍到的戒指、直升機新聞,接著就是北邊龍家被審查,一件連著一件,來得突然又洶湧。
可那又怎樣?龍翔尚在,他的集團半點沒被波及,九天也好好的在西江立著,南城煙火依舊,這樣不就行了嗎?為什麼不說緣由就把他送到人生地不熟的南邊?
再換而言之,縱然龍翔和本家打得再你死我活,也不礙著他老柴家什麼事吧!
正想著,手機響了。
柴翊幹脆蹲在路邊,電話那頭是柴靜問他到了沒,他不想回答,不情願地“嗯”了句。
“小翊,姐姐再說一遍,龍家人不幹淨,但蕭念不是,她身邊最危險但也最安全。”
柴翊垂眸,“她怎麼樣和我有什麼關係?先不說她沒必要護著一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我也再問你一遍,你到底怎麼回事?我不是小孩兒了,你就幹幹脆脆把事攤開說清楚不好嗎?”
電話那頭靜了很久,柴翊就沉默等著,直到上課鈴聲響起時,柴靜終於有了回音,她說:“蕭念自己會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姐姐希望你也能分清當下的輕重緩急。”
然後沒了下文,電話被掛斷。
柴翊煩躁地想摔手機,然而想要獨自身處異地,不好再讓柴靜瞎操心。
他挫敗地席地而坐,像隻鬥敗的公雞,直到腳邊風刮來一張宣傳單。
————奶茶鋪子周三半價!買兩杯送一根甜筒。
柴翊垂頭盯著“奶茶鋪子”四個字,不管是不是巧合,這熟悉的奶茶店名字讓他感到一絲溫暖。
類似於他鄉遇故知的慰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