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念的房間並不大,視野卻是最好的,玻璃窗外是鬱鬱蔥蔥的杉木,樹梢上還掛著紅綢係起的福袋。
龍翔這人不信神佛,但不妨礙他講究,當年風水師傅說丘園陰陽不調對蕭念不好,中庭園子裏就移植了滿池子蓮花,福袋裏除卻尤浩幾個親筆外,其他皆是龍翔一人所寫的經文,保平安辟邪的佛經。
此時此刻杉木樹下,一雙手伸長取過福袋觀詳,“嫌風鈴吵得睡不著,摘掛幾回,最後都挪到靜和了。”龍翔的聲音由遠及近在小苑傳開。
龍翔合上小苑拱門,踩著石板路,杉木樹下純白千暻花開得正好,幾隻彩蝶翩翩光顧,花翼輕盈纖弱。
男人沒有應,隻是看向四周圍牆所設宮燈,燈壁所繪丹青,有的是人像,有的是山水,還有一些題了小字。
這些宮燈傍晚時分會一一亮起,一同點亮的還有房簷下作裝飾用的圓白玉石,繞房屋一圈,特別定製的夜明珠,有驅蟲的作用,窗沿下還有兩個小的。
都是龍翔給布置規劃的,否則擔心蕭念以“蚊蟲叮咬”為由毀了苑裏的花草,這些安神用的藥草並不易培植。
“準備好了?”男人負手而立。
龍翔神情變得淡漠,“與你何幹?”
樹影婆娑,兩個男人各執一方,四目相對,暗潮湧動。
最後是敲門聲打斷小苑內的僵持,k和東影站在門外,眼神和表情宛若同一個拓本拓印而成,全然無差的生冷。
小苑內蝴蝶彩翼快速扇動幾下,紛紛朝牆外飛散,翠嫩的花草在涼風中擺動,比晨時長高許多。
龍翔斂聲屏氣,平息心神再睜眼時院落內已不見他人。
他說:“進來。”
k先說明來意,商會被審查當天,龍華情人喬裝打扮後離開雨城,坐的是高鐵,地點北城。
“抵達北城當夜,下榻機場酒店,並且往景洲快遞一份禮物,收件人寫著徐先生。” k拿出一封信件,“和之前一樣,空白紙。”
龍華可神氣,養了群女人,都是調教過的,龍家剛出事,分路分期陸續南下,最近的一位已經順利抵達景洲遠郊。
“結果。”龍翔今日沒耐心聽釣魚的把戲。
k頷首彙報,“徐司衍已經收到信件,目前暫無行動,已經派人監視,景洲遠郊那個女人……”他略微遲疑開口,“大小姐已經在景洲安排好鉤子。”
龍翔不置可否,拂開福袋到廊下的石桌坐下。
輪到東影,她說起房氏和龍尋行蹤,經審訊傳話,房氏和龍尋並無涉嫌,已經訂機票準備飛國外,迫不及待想要遠離是非之地。
不過……
“龍尋私下訂了飛景洲的機票,大小姐也給房氏準備了獨自前往景洲的機票。”東影彙報完了。
“誰是最後接觸龍博天的人?”龍翔問起。
“回主子,警局裏現下不容許探視,包括律師。”東影事無巨細道:“不過龍博天出院前最後接觸的人是龍尋,深夜龍尋獨自在病房裏停留了十分鍾。”
龍翔褪下珠串在手中把玩,雋眸暗藏鋒銳。
龍家包括旁係幾支都留了眼睛,密切關注一言一行,任他是出海、空乘、陸行都盡在掌握,何況區區幾個情人,蕭念此番,是想要玩死龍博天。
司家被逮捕的事情不可能不透,是因為蕭念早早嚴防死守著,這才沒驚動雨城龍家,否則以龍博忠風聲鶴唳的警惕性不會如此被動。
終究是蕭恒作孽,讓蕭念心生怨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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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城九月十一,正午十二點當地新聞播報,多家報社獻上龍博忠照片,從法院正門到警車,鐐銬加持,前後四位警察看守,與他一塊出現的還有親兒子龍華,以及龍博天。
多家媒體實時更新報道,從北翱會館地下連通至城中村的深邃通道,冗長絕望血跡斑斑的地獄之路,盡頭是鏽跡斑斑的牢籠和腥臭難聞的垃圾場。
次之便是錦龍酒倉下隱藏的地下室,發現數支注射針管,與之匹配的是一箱箱偽裝成酒水的惡魔之花,錦龍不販賣違禁品,因為這些都是流通到其他幾家夜場和小酒吧。
樹大招風便分化視線,北翱會館內藏匿不計其數的針孔攝像頭,鏡頭另一端有無數雙眼睛在窺視著,但凡會館內做事的侍者得令,無論男女老少皆無一幸免。
可能有人問北翱會館接待的人雖不說達官顯貴,到底都是有家底的顧客,這樣無法無天不怕人起疑麼?
許恩義審問時得到這樣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回答,出自龍華之口,他說:“世上意外千萬,並不亞於銀行每天需要經手的流水賬。”
北翱會館登記資料辦卡這點就可以得到許多信息,其中也包括附屬卡,什麼人什麼家底背景,身後都站著誰,一目了然,但凡被眼睛盯上特殊手段特殊對待,好比酒吧伺機而動的獵手,不擇手段將其捕獵。
處理方式千萬種,然而最蠢笨的方式是他們並不缺替代那些人的屍體,麵目全非的酒駕人士、看不出瑕疵的複刻品,還有以旅遊為媒介的徹底失蹤人口………樁樁件件都可以完美遮蓋見不得光的生意。
這樣無法無天,還基於警局裏為欲望獻舍的內鬼們,錢財滋味太香,酒色奢靡幾乎操控了大腦理智,使之徹底沉淪深陷,無法自拔。
龍氏商會徹底垮台。
其中牽扯出許多雨城豪門秘辛,城池動蕩不過如此,而攪亂這座城的主人公之一從法院離開後徑直回公司處理公務。
從踏進辦公室開始,四周目光未曾斷過,各部門經理彙報工作時望著簽署文件的男人各個心驚膽戰,唯恐哪裏出岔子,這位龍姓的老總便化身成為惡鬼將其生吞扒皮。
龍家一朝倒台,龍翔卻身在頂峰,這不是神明重現光耀,更像修羅索命,步步算計為營,將這城池覆滅。
同一個時間,環境優美的西餐廳內,蕭念將平板放下,斯條慢理地卷起一口意麵放進嘴裏。
她對麵淋著醬汁誘人的牛排未動分毫,牛排的主人此時麵色蒼白,眼裏血絲翻紅,緊盯蕭念有如死拽住救命稻草。
蕭念撚起帕子擦拭嘴角,這才不疾不徐開口,“我想我救不了你男朋友,你應該知道,龍翔是我未婚夫。”
“這是你的承諾!“女人低吼剛完,有侍者將甜品端上來,女人立馬收斂作態,慌亂之下雙手緊緊握起刀叉。
“麻煩給我一杯溫水,我需要吃藥。”蕭念對侍者淡笑。
“請您稍等。”侍者應聲退下。
女人仍舊緊抓著刀與叉,眼裏迸發而出一絲狠意,“蕭念,你別忘了你還有把柄在我男朋友手裏。”
蕭念略微詫異,“我的把柄?”
女人冷笑,“別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阿永在龍家這麼久,不可能讓你威脅得不給自己留後路。”
“那就交換吧,你需要什麼?錢,還是你養在鎮上的老祖宗?”蕭念拋出條件,一派談和的模樣。
女人盯著蕭念眼睛,顯然不相信她話裏真假。
蕭念這會壓低聲音,“讓我猜猜,你手裏的把柄,無非是那根腰帶來處?”她身子微微前傾,眸色明亮。
女人聽完仍舊冷笑,她反諷,“當真是城南的小公主,以為所有事情都有因有果?”
“不是嗎?那我猜錯了。”蕭念頗為可惜,她沒忽略女人說話時眼神朝左上瞥了一眼。
據說說謊時人容易產生下意識的微表情,飄忽的眼珠子,不安的手指頭,自以為不露聲色的從容。
“那我再想想,難道是龍博天的強暴案另有隱情?”蕭念再次拿起平板,她點幾下,將平板劃過去正對女人。
送水的侍者映入眼簾,蕭念成功見到女人倏然龜裂的自以為是,相比於她的大驚失色,蕭念泰然自若開了口,“最後一個選擇,我做人質送你出國,死生不見。”
說話間,侍者端著托盤走來,“小姐,您的溫水。”
女人下意識去看前來的侍者,觸到她耳朵裏的微型耳塞時目光一凜,顯示衛星地圖的平板悄然息屏。
蕭念說了句謝謝,侍者點頭退下,她伸手收回自己的平板,溫聲開口:“看來,你已經做好決定了。”
所有選擇都有代價,所以才有因果輪回的說法。
日頭高掛的晌午,所有暗哨,包括北淼在內紛紛嚴陣以待,小主子被挾持,不知所蹤。
楚辭收到消息時剛考完小測,他站在人來人往的學校過道,麵色冷然地往外跑。
剛出校門口,被人猛然拉進車廂裏,無牌無照的車子疾馳而去。
北淼對此一無所知,她車子還停在被甩掉的路口,手裏是那女人的資料。
王芷,原籍虞城,現居住雨城西南區,她男朋友叫李暘,正是龍博天司機,造成江北大橋車禍事故的罪魁禍首,李暘在駕駛座傷勢慘重,如今還在醫院裏頭躺著,每天勉強清醒幾分鍾,警方講人性,在市醫院實行監控住院。
這樁案子原先歸屬柳汐沅刑警一隊管理,由於龍家案件,柳汐沅被停職檢查,她麾下幾名親兵亦是,柳汐沅最早問詢對象就是王芷,強暴案中王芷屬於受害者,可牽扯出江北大橋事故,她現下屬於嫌疑人範疇。
其中原因有兩點,江北大橋事故以後,龍博天委托律師主張王芷一案私了,這樣的手段律師信手拈來,想來是這些年來處理過很多次,柳家和龍博天私交不淺,再者那會的人情世故是龍家這棵樹還沒倒台,柳家包括局裏那位領導都給幾分薄麵,這才將事情簡化。
原因之二是王芷和龍博天絕對不止錢財交易那麼簡單,這女人虛榮心作怪,有李暘這尾魚還不夠,她並沒想要放過龍博天這個從天而降的熊掌,當然,這個心思亦是處於龍家沒倒台的基礎上,而現在她顯然更關心李暘這個便宜的胖頭魚能給她帶來多少利益。
強暴案當晚三方看似因為巧合走到一起,事情過去月餘,警方並不好追溯當時車裏的細節,唯一的疑點不過就是李暘下車買水那段時間,可笑的事,車上兩位當事人皆是醉酒之人,科學研究雖表明男人真喝醉立不起來,但龍博天他有太多前科,再者王芷不是安分性子,好比潘金蓮西門慶韻事,你說到底是媒婆犯的錯,還是潘金蓮將計就計順從上天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