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九十九章:末(上)(2 / 3)

論為人子女,不賢不孝不尊,論為人妻愚昧的隻懂臣服,論為人父母更是生而不養,這就是蕭念的母親,一張菩薩臉卻是生了一顆肮髒心腸。

“煩請文先生告訴令夫人,關雎園早前已經過到蕭念名下,如今不管她是生是死,讓令夫人注意分寸,別發病做些讓人不高興的事情,從前看蕭念給她麵子,今非昔比,我與二位可沒有半分關係。”

龍翔留話離開,文昱在原地默不作聲。

蕭念姓蕭,始終是蕭然的女兒,原想替她辦一場葬禮,也好了卻蕭然心病,如今看來是他心有偏頗,枉顧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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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裏月色藏匿,不聞風來,寂靜無聲。

手中握著薄薄信箋紙,龍翔坐在關雎園大門前的台階處,身旁放著骨灰盒。

蕭念以為那張信紙是他代為撰寫,殊不知真是蕭恒親筆,蕭恒心裏有愧也深諳自己時日不多,早早聯係錢淑敏交待了後事。

司偉將錢淑敏母女倆保護得很好,因此那些暗處的人沒有發現蕭恒與錢淑敏的來往,把目標鎖定蕭念也是連坐之舉,所謂寧可錯殺絕不放過就是如此。

錢淑敏知道的信息進一步證實宇文域送上門的資料,大同小異的細微處卻逐漸湧上紙麵,宇文域苦心設計多年的棋局為什麼不給自己留退路。

錢淑敏在審問室裏給出的回答是:“接近陽光的大樹根越伸向黑暗,宇文域好比盤根錯節的樹根,他同樣是光的仰望者,死生有命,對他而言活下去是無盡黑暗,死去才可能迎來曙光。”

這番話讓人挑不出錯處,龍翔卻聽出別的意味,錢淑敏當真是守護正義的孤勇者還是與神明做了交易,龍翔更願意相信後者。

林丞夏緩步走進院裏,把方正的錦盒遞給龍翔。

鎖扣未搭,龍翔打開盒蓋,裏邊赫然躺著碎裂的月牙狀的墨玉墜,天生雙子,冘玄掌管日月輪換,伴生之物乃是至陰的月白玉,反之,玄覲有容萬物星象,至純的冥石玉是乃伴生物。

伴生伴生,換而言之,生而來伴,逝之追隨。

林丞夏在另一邊坐下,兩人隔著骨灰盒,“生來這貴重根骨,死後不上天不入獄,不成仙不做魔,神魄灰飛煙滅也沒辦**回。”他望著黑沉的天邊夜色,竟是連彎月也見不到。

雙生而來,冘玄實則是那位不近情愛的大人,天生一副能悟大道登極樂的根基,甚至有些傲慢與偏見,往往總能被這些莫須有的情緒煩擾,因而下去曆了幾趟劫,去經一經情劫,悟悟這世間庸俗的愛與欲。

玄覲和他大不同,愛花護草,生來憐憫眾生,是實在的慈悲為懷的心性,奈何天下人都道曉西境天神墨袍,是晝伏夜出的鬼神,卻把溫潤如玉,斯人如月的名頭歸給了冘玄。

此番經年,玄覲握著一縷靈魄終於把小山神塑活,誰曾想再蹈覆轍,遇冘玄入凡塵解業障,山神主靈魄有知偏生記住了玄覲那雙眼,雙生子模樣如出一轍,蕭念錯認一眼萬年,舍不掉放不下。

情之一字容括萬千百態。

任你是神是魔,皆難逃其擾。

龍翔把信箋紙放下,看向不見星月的夜空,“他的業障一直是蕭念吧。”

山神主與沉眠山有緣是一回事,生來妖冶綠瞳是另一回事,無所謂什麼萬物生的生機,不過是當年冘玄在凡塵曆劫期不堪天劫重負,差點魂飛魄散,天劫來得不講理,冘玄元魂歸天,神魄四散,有一魄找到命格相近的肉胎結合,那孩子分化不了神魄的威力,這才造就罕見的綠瞳。

想來那孩子當年隨波逐流還能安然無恙,有很大部分是因為這縷神魄的威壓。

那場天火小山神主自剜雙目,其中也不僅僅是玄覲的點化與老樹悉心的教化,是冘玄的神魄尤在。

天火不會讓玄覲魂飛魄散,但小山神主不知,她隻知道玄覲做了錯事要被天罰,她隻看見昔日生機蓬勃的孤山陷入災殃,山神主的愛善純粹澄淨,一聲山神主是責任,她以身成全了這份責任。

兜兜轉轉,盡是些前塵往事。

一別經年,蕭念隻是做了同樣的選擇,可能對這世界再沒有期待了,但她珍重所擁有過的人和事,好比從小生活的關雎園,好比相處了許多年的朋友,她的感情始終是澄淨純粹的。

“帶她回去吧。”

“我要把她帶回雨城。”

兩人同時開口,林丞夏把一條流蘇穗子放進錦盒中,“順其來自順其去,逆天為涅槃生。”

錦盒重合,龍翔把屬林家的信封交給林丞夏,雙手捧著骨灰盒沒入無邊夜色。

這一世玄覲和他的小神主,白骨相融也算偕老。

西境的天神曾也心懷眾生,他敗給情字,甘願奉上魂骨謀心上人的來世,隻願她做個尋常人,無病無災,順遂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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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翔捧著骨灰盒來到新宅。

這處宅邸,是隻屬於景洲的古舊風格,和丘園圍城重重不盡相同,是蕭念會喜歡的寬敞幽靜的愜意,如今未迎主人入住,先掛起大白燈籠。

F在前院等候,連守也在等他回來,立馬迎過去恭敬喊人,“船舶各處已經布置妥當,雨城那邊隨時準備迎接。”

“嗯。”

龍翔把骨灰盒交給連守,F立馬在前邊引路,二人背影剛消失,東影鬼魅般出現在連守身後,“走。”

連守多有驚訝,但或許是被突如其來的噩耗嚇得沒了神氣,倒也不多話,雙手捧著骨灰盒啟程。

他原先以為自己來景洲的目的是保護尤浩,驟然出了蕭念這事,幾乎沒有時差地雨城來電,連靳口令,讓他務必將蕭念骨灰安然無恙帶回家,不可有任何差池。

連守向來知道自己連靳這個意氣風發的小叔不簡單,也曉得他們整個連家向來信奉神佛,連家的孩子少時大抵都沒人幸免被科普那些老祖宗靠海吃海的事跡,隻是如今看來似乎更加神乎其神了。

東影可不知道連守在想什麼,她因蕭念入丘園,哪怕時至今日,不到最後一刻她仍是蕭念最忠誠的影衛,北淼成了失蹤人口,遍尋不到,她得提起十萬分精神警惕四周,哪怕是一隻貓狗也不能阻止龍翔下的命令,要把大小姐帶回雨城安葬。

F領著人穿過抄手走廊,推拉門一敞開,裏麵靠坐牆邊氣息似有若無的中年人可不正是那老董,隻是已然沒了平日的體麵尊貴。

“董叔。”

龍翔半蹲下身子與他平視,待到那人艱難地睜開眼,眼珠子滾滾看向自己,他似有若無笑了笑,“董叔,多有怠慢了。”

老董似乎提不起力氣,簡單的抬頭都格外費勁,待到老董抬起頭來,龍翔卻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脊背後靠,兩腿疊交,很是一副閑適矜貴的模樣。

“你……”

“董叔想說什麼?想問您兒子如何,還是想問龐述如何,您猜猜,若是房夢旖知道你當初處心積慮爬上她的床,就為了能有朝一日打進龍家內部,她會如何?畢竟她可不知道自己的大兒子如今還好好活著。”

玄覲化成宇文域,開始就算計好了,讓Boris蟄伏在她蕭念身邊,一步一步引她越走越深,讓她親手揭開老舊故事的篇章,他陪著蕭念掙紮淪陷,用心籌謀,想要替她解執念,再造骨血。

老董哂笑,“龍博天庸蠢,當初他連兒子都保不住,這輩子也就隻配做別人的走狗!”

早產的小兒被仇家擄走至今無跡可尋,這是房氏一直以來的心結,這也是她和龍博天婚變的開端。

房氏是虞城人,父輩靠木材發家,那年隨歌舞團到雨城比賽被龍博天一見鍾情,一來二往地便喜結連理,那年他還隻是龍博忠手底下不起眼的跟班,龍老還健在時龍博忠便耳聽八方打聽各路消息了,他正是被派去跟蹤消息的那些人的其中之一,他跟的剛好是龍博天那條線,他在暗裏看了房夢漪許多年。

直到龍老去世後的一段日子,龍家本家旁支逞凶鬥惡再無顧忌,最先倒下去的無疑是最先跟隨龍老那批人,龍博忠強勢崛起,而他也在那次鬥亂中成為龍博忠上位的腳下泥,他被一江戶人家打撈救起,那家人淳樸實在,他娶了老人家的閨女,在那裏過了一段安逸日子。

有一天傍晚妻子冒雨歸來,夜半房事之時才發現妻子渾身青紫啞聲哭得顫栗,妻子不會說話,老丈人說是小時家裏窮沒錢治病導致後遺症,老丈人年事已高要不也不會隨便把閨女嫁給他這個渾身是傷的混子,現在他卻隻能怒火中燒找不到發泄出口。

第二天早晨老丈人外出歸來提起村裏來了幾個外人,凶神惡煞的模樣還帶著小兒,他注意到妻子異常恍惚的神色,心中有了計量,待到夜深時摸過去一看,果然瞧見幾個大男人領著個小兒在村頭的舊瓦房裏喝酒吃肉,暖飽思**的男人提及一嘴女人,很快有人往外禿嚕出昨日實情,他當即怒起心頭抄起牆根的磚塊衝了進去,醉酒的男人沒有防備,那夜裏幾具屍體被他扔進江水。

唯有那小兒……他在小兒身上發現一塊眼熟的胎記,當年房氏早產他跟到醫院,可以說是最早見過她孩子的男人,小孩一天一個樣,不變的是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