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有女初長成(2 / 2)

等她清醒過來時,已經是半夜的光景了。睡在透著涼氣的大土炕上,心裏空蕩蕩的,嗅了嗅蓋在身上的毯子,有一些麥田的香味混合著幾絲若有若無的男人的汗味,心裏一緊,臉燒得火燙。

她睡得是偏房,一起身發現正房的燈還亮著,清清楚楚看到陳振國在地上跪著,顧不上穿鞋,光著腳跑出去看,蹲在牆根底下大氣也不敢出。隻聽見一個沙啞的聲音氣鼓鼓地道:“小混球,你說還是不說?你到底有沒有做對不起祖宗的事?你要是清清白白,人家一個大黃花閨女能大老遠跑來暈倒在你懷裏?混小子,你讓我怎麼和二鳳媽交待?我這張老臉呀……”一陣亂棍劈劈啪啪打下來。似乎中間有人攔了一下,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又道:“陳二哥,你不要急,我來勸勸。大侄子,你就如實說了吧,我看那女娃子不過是個嫩芽子,你要是真做了什麼,傳出去,別說你做不成村長,是毀了你一輩子呀!趁事情還沒鬧大,我七拚八湊想想辦法,這女娃子要趕緊打發。”

安可欣雖然未經世事,把整件事情也猜得**不離十了,滿心懊惱,莫名其妙的跑來,莫名其妙當了一個不幹不淨的女人,連振國哥的名譽也玷汙了。正羞得無地自容,突然聽陳振國不耐煩地說道:“爹,翠花姑,我是你們一手帶大的,我的為人你們最清楚。雖然去北京念了幾年書但也沒學那些個花花腸子。這個姑娘真是我一個同學的妹妹。我去他們家玩過幾次,假期實習住在他們家給這個姑娘做過幾天補習老師。這種大城市的小孩從小嬌生慣養,受一點氣離家出走有什麼稀奇?我以前也邀請過讓人家來玩。三更半夜的,明天還要到沙窩子裏給樹澆水呢,求你們省省心,上炕睡吧。”陳木匠和翠花姑大概也覺得一時半會盤問不出什麼,絮絮叨叨說了一陣也就偃旗息鼓了。估計各自進屋要睡了,安可欣趕緊溜回來,緊緊閉上眼睛,果然一會翠花姑就挨著她睡下了,長滿繭子的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是涼的,歎了口氣,背過身去,很快就鼾聲大作了。

安可欣張著眼睛看了一夜星星。

早上她的睡意來了,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弓著腰,小心翼翼走到正房廳堂,正謀劃著怎樣才能給陳木匠留一個好印象,卻哪裏還有陳木匠和陳振國的影子,一個豐滿圓潤的姑娘一個手肘支在黑漆漆的八仙桌上哼著小曲在繡花。看見她進來了,趕忙起身,把東西丟在一旁,用誇張的熱情道:“可欣起來了?坐火車夠累的吧?洗臉水打好了,快去洗把臉,早飯熱在鍋裏,我去端。”

安可欣怯生生地說了聲謝謝,這個姑娘沒笑她的普通話。早飯是稀鬆平常的白粥大饃就鹹菜,在一個小碟子裏專為她添了幾塊醃肉。雖然瞥見了被油煙熏得黑洞洞的廚房和這個胖姑娘指甲縫裏的汙垢,她還是狼吞虎咽吃了不少,又吃了一個饃那股餓勁才被壓過去了。

繡花姑娘並沒有經曆昨晚的那場“嚴刑拷問”,對安可欣的身份還非常不明朗,但也已經認準了她與陳振國之間的曖昧關係,與安可欣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中,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醋壇子裏撈起來的,酸味嗆得人眼睛辣辣的。

安可欣不敢說得太多,偽裝出些許淡漠隻客氣地說陳振國從北京的名校畢業卻回鄉立誌造福一方真的很令人尊敬,他與自己並不熟,她來就是想來北方看看。那胖姑娘問了句你為什麼單找他呢,她支吾了半天,含混地說北方沒親戚。她問胖姑娘的名字,人家響亮的回答:田二鳳。末了,又補了一句:“我和振國春天就訂婚了,等振國忙完村裏的事我們就結婚。”她的心沉下去了。

傍晚的時候,她偷偷抹著眼淚吃風幹的饅頭,毫無征兆的,她的父母和哥哥風塵仆仆的出現在了她麵前,然後是陳木匠,陳振國,翠花姑。翠花姑笑得朵花似的,二鳳是她的親侄女。她幾乎沒說聲完整的再見就被帶走了。在飛機上,她疲倦地睡去,夢裏全是小鎮連到天上的黃沙。她的母親吹落她頭發裏的一粒沙,疼惜地說:“欣兒,你就是傻呀!你看那是什麼地方!”

後來一個沒有星星的晚上,她寫了一篇很長的日記算是對這次轟轟烈烈的出走事件的一個紀念。原來,那天她的父母連夜趕回來就是要等半夜十二點公布她的高考成績,她性子倔,怕成績稍有差池她一個人胡思亂想,但她考得很好,她淩晨一查到成績知道她有出行的足夠理由了。

在她後來的回憶中,那次出走有裹著風沙的西北小鎮,有抽著旱煙的陳木匠,也有好管閑事的翠姑,為她熱早飯的二鳳,甚至還有卡車上那幾個農村青年,唯獨陳振國始終是模糊不清的。

大學畢業後,她在一個山村學校支教過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