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 / 3)

「媽媽跟段叔叔一直沒有聯絡,直到你被傷得太重,朱家的人又不願接手照顧你,段叔叔才輾轉找到我媽,請她代為照顧。雖然他大可以找其他人照顧你,但是他相信,你是他的兒子,隻要你接觸過我媽媽,你一定會明白他的選擇。」

唐貴霓一口氣說完,晃了晃,虛弱地坐下來。

段耀淩走來走去。對,他明白。兩個女人,一個溫柔得像春風,一個銳利得像刀刃,他太明白了,任何男人都會選擇被撫慰,而不是被傷害。

但也就是因為他明白,所以他被「母親」傷害得很深,她把所有的怒、所有的怨,都出在他身上,她找不到要「報複」的人,她就打他泄恨。

反正他又不真的是她的兒子,打死了她也不會流眼淚。

「媽媽說,你是所有人裏麵,過得最痛苦,也是最無辜的一個,如果她能力可及,她一定會像收養我一樣,把你收養為子,可是她已經自身難保了,而你又被段夫人視為最重要的籌碼,她絕對不會放你走,所以……」

他止住腳步。「等等,你也不是……」

他本來猜,唐貴霓是唐雙宜與段重皓的私生女,但聽起來似乎不是這麼回事。

「我應該叫媽媽為『姑姑』。」她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我親生父親是她的大哥,很早就病故,我母親無力撫養我,把我丟給『姑姑』就一走了之。」

「所以,我們都是局外人,莫名其妙被卷進上一代的三角戀情中。」

「也可以這麼說。」她喟然無語了。

如果她的真命天子注定是他,他的真命天女注定是她,換一種方法,換一個人生,他們還是會相遇。既然要相遇,為什麼走在一起的路要如此艱辛,充滿了荊棘,非得把彼此弄得遍體鱗傷不可?

他奇怪地笑了一聲,好像覺得整件事很荒謬,像一出鬧劇。

「你這個局外人,多少還有點牽連,但我這個局外人,卻真真正正毫無幹係。」

「你不要這樣說。」

她好像從他眼中看到某道火芒被吹熄了,取而代之的,是有如北極寒地的堅冰。

「我爸早就知道,我不是他的兒子嗎?」

「不,他不知道。」

他又哼笑一聲。「也對,如果他知道,也許早就離婚了吧!」

「耀淩……」她有些擔心地看著他,希望他不要亂想。

「別叫我,我甚至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本名。」他的眼神很陰鬱。

「你別怪段叔叔,段叔叔其實是想保護你的,但是後來他發現,隻要他接近你,段夫人私底下就會張牙舞爪,打你更凶,這可能是……在她進精神療養院的期間,他把你托給媽媽照顧所導致的結果,所以他隻好要杜管家多留意你,為了你的安全,他隻能選擇離你越遠越好。」

對,他記得從唐阿姨家回到家裏後,有段時間,父親的確常常在家,常常問起他的功課,他受寵若驚,母親也看似溫柔多了,他以為好日子終於來臨,但是當父親出差到外地時,他卻被打得比以往更慘。

當時他才知道,母親比之前更狠了,她知道粉飾太平,再暗中修理。

果然,父親的「興致」並沒有維持很久,他很快的又不再搭理他,後來他念完大學,他幾乎是用扔的把整個「勝太電子」扔給他,然後離家到鄉間別墅獨居。

至此,他終於明白所有事情的梗概了,而他的人生拚圖也完整了。

隻不過……這幅拚圖,從頭到尾都是某人的小玩意,恣意攪亂,隨意玩弄。

「耀淩……」她擔心地看著他,讀不懂他的心。

「我說過,不要用那個名字叫我。」他的聲音平板,毫無起伏。

她的擔心又更加深一層,她靠過去想握住他的手,卻被他技巧地躲開。

「你還有我。」

他聽了,很淡很淡的一笑,好像連靈魂都碎開了。

她故意輕鬆地開玩笑。「我記得你承諾過我,今晚會是火熱的一夜。」

他靜靜地看著唐貴霓,指著窗外漸亮的曙光。

「『那一夜』已經結束了,今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那……」她已經無力負擔他的情緒,她是強撐著自己的悲傷,解釋所有的事給他聽。「我們今天先休息,什麼都不要想,等明天再說好嗎?」

他沒有回答。

她起身,腳步蹣跚地走向自己的房間。

她全身無力,回到房裏後,衝了個熱水澡,腦海裏滿滿的、滿滿的,都是母親的骨灰灑落一地的樣子。

她忍不住哭了起來。

如果當初她聽媽媽的話,把她的骨灰灑在海上,媽媽今天也不至於被羞辱至此。

都是她的不對!都是她的不對!

媽媽想要隨風而逝,她卻執意留住她的腳步,如果她的依賴心不要那麼重,如果她能夠堅強一點,讓媽媽自由,怎麼可能會發生今天這種事?

她好自責,哭著穿上浴袍,濕發也沒擦乾,就倒在床上,流不止的淚水使眼皮變得沉重。她睡得很不安穩,她自責、歉疚,痛苦的記憶一擁而上,但最難受的是,她倍覺段耀淩不在身邊的痛苦,感受不到他的擁抱、他的體溫的痛苦。

之前一個月,因為氣他,怨他,所以寂寞變得稍微可以忍耐,但如今她加倍需要他的存在時,他卻不願意跟過來。

她翻來覆去,作著一個又一個可怕的夢,昏睡著,怎麼也醒不過來。

直到她真正清醒,才發現,天又黑了,到底過了多久的時間,她也弄不清楚。

她的眼皮又浮腫又刺痛,她呻吟著下床,撲撲顛顛地進浴室盥洗,然後來到大廳,看到他仿佛剛下班,叫了外送美食。

桌上又有玫瑰又有紅酒,還有銀燭台,把整張餐桌點綴得非常浪漫。

「你醒了。」他微微一笑。

「耀淩?」她敲了敲疼痛不已的後腦勺。

他的微笑,眼前的一切,讓她懷疑,之前是否真的發生過讓她難以承受的事。

「你的眼睛怎麼腫成這樣?會不會痛?」

他定過來,神情溫柔而且……奇怪。他不抗議她又叫了這個名字嗎?

「我拿冰塊讓你敷。」

她呆呆地站著,一切好像很美好,卻又是那麼不對勁。她傻傻地看著他裝好冰袋,牽著她的手在沙發上坐下來,讓她頭枕在他的腿上,小心地幫她冰敷。

他的手指很溫柔地順過她淩亂的發絲,讓她更不安。

「耀淩……」

「噓,不要說話,休息一下。」

她的眼睛被冰袋遮住,她無法透視他的靈魂,在黑暗中摸索,她猜不出他在想什麼,所以越來越惴惴難安。

到底在她昏睡的時候發生過什麼事,為什麼他的態度丕變,跟昨天判若兩人?他不是在生氣、在悲憤、在怨恨嗎?為什麼像戴了麵具一樣,把一切真實的情緒都遮掩起來?

「好了,我想你的眼睛應該舒服多了。」他移開冰袋。

她迫不及待地睜開眼睛。他還是在微笑,笑容讓那剛硬的五官都變得柔和。

她隱隱知道有些不對勁。「怎麼了嗎?」

「沒有。」他細心檢視她的眼睛。「你看起來好多了。」

「耀淩……」她透出一臉疑惑。

「來吃飯。」

他的表情太溫柔,溫柔到讓她不忍一直追問下去。

她知道事情很怪,很不對勁,但她還是在他為她拉開椅子時,溫順的坐下。

他點亮兩根長長的蠟燭,焰影搖曳,回到自己的位置,舉起酒杯。

「乾杯,慶祝我們仇恨一筆勾消……不,應該說我們本來就無冤無仇。」

她愣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麼,「本來就無冤無仇」這句話,聽起來反而讓她聯想到「從此就無瓜無葛」。

「這件事值得我們好好慶祝。乾杯!」

她被動地舉起杯子,跟他乾杯,聽他侃侃而談工作趣事,食不知味地吃著頂級牛排,山頭忐忑不安,臉上卻隻能笑著回應。

飯後,他放了音樂,帶她舞了一曲又一曲,最後滑著舞步,回到他房間,熱情地與她做愛,在床上、在床下、在浴室、在落地窗前,站著、躺著、側著、跪著、伏著,他硬挺著在她體內衝刺,幾乎一整晚。

她被他累得不能動彈,不能思考,隻能被動地承受,隻能難耐地抽泣嬌吟,望著他有如古代戰神般,永不知倦地占有她,直到最後隻能昏昏倦倦地睡去。

不知又過了多久,她醒過來,一室寂然。

她睜開雙眼,倉皇起身,抓著被單,確定她聞到了某種味道。

她跳下床,推開一扇又一扇的門,一間房又一間房的找。

沒有,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

她非常確定一件事,非常非常確定。

那個味道就是……段耀淩離開後,空氣中失去他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