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上)卷 第1章 最後的夏季(1 / 3)

那一日,於尖沙咀的希爾頓飯店,一名風格與周遭有些不大搭調的男子,在受到飯店服務生殷勤送行後,又再度向香港的夜世界出遊。

一看就知道,這不像是單純到海外以觀光為目的的旅行者。雖然擁有一頭漂亮的金發、藍冰色的瞳孔,讓人覺得是典型的盎格魯撒克遜人,卻穿著皮短褲和夾克,一副很粗魯的樣子。年紀約三十歲左右,眼神銳利,其周圍經常彌漫著粗暴的氣氛。

這名男子,在整夜均未間歇的喧鬧聲中,向著北方走去。

由第十三代香港總督沙·馬休·奈杉所命名的彌敦道,是高級時裝店和著名飯店密集的香港第一繁華街,這是九龍半島主要的街道。香港人和觀光客比肩而行,雙層巴士在霓虹招牌下穿梭的光景,凡是來自外地的人,都會認為這是香港的最佳寫照。

但是,男子似乎對此毫不關心;兩手插在夾克的口袋裏,如同當地人一樣漫不經心地走著。

通過了因在數年前上映的電影中出現過進而聲名大噪的雜居公寓前,男子無視地下鐵的尖沙咀車站,結果走了一公裏左右才到達前一站的佐敦車站,之後信步走下馬路往西前進。

延續過去大英帝國榮耀至今的大道——彌敦道,其西側以男人街為中心的一帶,是早在彌敦道出現之前就已經存在,更具有中國風味的部份:現在亦以典型的中國城型態延續繁榮。男性衣料、買賣雜貨的攤位,以及海鮮料理的流動攤販將各處都擠得水泄不通;近年來,這裏已經變成許多白人觀光客們觀光的據點。但是,即使是這樣的場所,那名男子的姿態與周遭相較仍是個異數。

在這條男人街上,除了迎合觀光客的眾多攤販屋宇相連之外,另一方麵也存在著無數的妓院。不用說,負責收帳的,當然是此地的黑社會:這裏也是這些成員眼光經常集中的地方。像那樣的地方,假如是不怎麼正派且眼尖的白人,一看就知道他們是做什麼的了。無論當事人察覺與否,其背後已經開始有危險的視線在虎視眈眈了。

「……」

男子點了一根沒有濾嘴的法式香煙,從旅遊指南上沒有記載的肮髒小路折返回來。

馬路內側是一個較大的廣場,雖然並排著許多攤販,可是並沒有很多觀光客來到此處。飛蟲聚集在螢光燈之下,數個傾斜的圓桌並排著,一些能清楚判別是當地小混混的人,正駝著身子唏哩呼嚕地吸著麵條。

這些人一見身穿皮夾克的男子出現在那兒,便停下了手中的筷子並投以無禮的眼光。但是,男子並沒有被這種氣勢所壓倒,並在該處露出淺淺的微笑,使得在附近暗處的視線產生了疑慮。

「……你是誰?」

單手握著一罐插著細長吸管的可樂瓶,身穿牛仔夾克並將袖子卷起的年輕人詢問該名男子。雖然看起來是一副窮酸相,但是所露出的雙腕上,那刺青可是真貨而不是貼紙。年輕人的確對手臂上的刺青感到相當地自豪;而且,在這兒的一夥人也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這麼說。

男子聽不懂年輕人所說的廣東話,因此隻能如玩笑般地聳聳肩,然後將抽過的煙啐掉。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好了,叫你們的老大出來。」

男子用很流暢的標準英語說著。當然,每天忙著幹粗活的年輕人們,定是聽不懂這話的意思;不過他們倒是敏感地感受到了這名男子鄙視的態度,因而臉色大變。

「你這家夥……」

年輕人突然將可樂瓶反握,向上一揮。

但是,男子腳彈起的速度比那更快。附有帶子的皮靴,其靴尖犀利地踹上了年輕人的手腕。

「……!」

「哼!」

男子巧妙地接住飛舞在空中的可樂瓶,然後朝著那按住手腕、並彎下身子年輕人的後腦杓上毫不猶豫地敲了下去。

啪鏘!

在二氧化碳爆裂聲發出的同時,玻璃瓶的碎片亦四處飛散。

「嗚……!哇!」

年輕人頭發上染滿了溢出的鮮血和可樂,因疼痛而當場搗著頭。將之當成足球般毫不留情地踢著,男子露出嘲諷的笑容。

「別做這種無聊的事。真是的……」

「這,這家夥——!?」

圍著這名男子的小混混一起緊張了起來。人人均手持危險的鐵管和刀子,其中甚至有人還拿出了像柴刀一樣的利刃。

但是,男子沒事兒般地環視著這群人,並說著挖苦人的話。

「差不多夠了吧?再不趕快出來的話,你這原本就為數不多的軍隊就要變得更少了喔?——如何呀,山崎!?」

「——你們退下!」

就像是為了要回應男子的呼喚,從裏頭出現了一魁梧的身影。

「你們這些人,就是被這個家夥給打敗的嗎?」

用廣東話告訴小混混們的,是一個近一百八十公分、身穿皮夾克的男子,再加上他的身材很高,是個一身黑色組合的高大男子。太陽穴附近的頭發修得相當短,隻有頭頂染成金色;容貌上明顯地看得出來是亞洲人,而且不是中國血統,好像是日本人的樣子。

在琉球出生的日本人,山崎龍二——那是這個身材高大男人的名字。

看著推開那些如同自己弟弟般年輕人後現身的山崎,穿皮夾克的男子皺著眉頭。

「……一點都沒變呀你這酷暑家夥!」

「少廢話,比利·康恩。你還不老是穿成那樣。」

山崎抓著被稱為比利的男子其皮夾克衣襟,嗤鼻笑道。

「——那麼,究竟有何貴幹?還得勞駕奇斯總帥的左右手,特地來這種肮髒的地方?」

「那我就不客氣地直話直說了。這裏是你的地盤吧?」

「哼。不管什麼時候我都不打算悶在這兒。」

山崎空了一張桌子出來,和比利一塊兒坐了下來。

山崎因被日本流氓追殺而在數年前避至香港;這個男人在沒有任何背景支援下,於黑社會中形成獨自的一股勢力。對這兒而言他是個老外,但不知何故這樣的他並沒有產生奇妙的不協調感覺。宛如從以前就住在這條街上,極為熟悉香港的夜世界。

比利將第二支煙點上了火,緩緩地將煙吐出。

「……明天有比賽,沒有忘記吧?地點是在香港競技場,開始時間是下午一點,記得嗎?回到睽別已久的老窩,感覺是很好但可別變遲鈍了。」

「別說這種無聊話。……你也多少會擔心吧?」

「奇斯大人希望的是優勝。別忘了雇用你就是為了那個原因;這樣就可以了。」

「嘿。……其實你遲到也沒關係嘍?我一個人就可以收拾全部了。」

「那就再拜托你啦。」

「是呀。——這麼說來這一回又是吹的什麼風?」

「!?」

在比利和山崎的對話之中,突如其來聽到有女人聲音的介入;在知道比利是老大的客人之後,原本已經收斂起殺氣的小混混們,又再度產生了騷動。

山崎鬱悶地舉起一隻手,要他的兄弟們通通安靜。

「……別吵,那家夥也是客人。放她過來。」

對這些年輕人說完這些話之後,披著厚實皮夾克的年輕女子走了過來。齊肩的美麗金發,是位五官端正的美女。但是,比利和山崎都非常地清楚,這位女子並不是眼見婀娜多姿的柔弱,而是位能夠輕易迅速地擺平成年男子的格鬥術持有人。

女子走向兩人所在的位置,沒有經過同意就湊到了同一桌上頭。懶洋洋的將頭發往上梳,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這是真是最適合你們的場所了。又陰暗,又下流——」

「喂喂,在稱讚你啦,山崎!這對你的地盤來說可是最佳禮讚了。」

「去……無聊。」

山崎斜眼盯著那位美女,以唾棄般的語氣說著。

「——你說什麼?」

「沒什麼。隻是被人稱作狂犬的山崎龍二,對奇斯所說的話竟然是言聽計從,讓人覺得有點不可思議而已。」

「說錯話可是會沒命的,你這婆娘……」

山崎的眼光有如剃刀一般輕薄銳利。

「我可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變成奇斯養的走狗了。……這純粹隻是生意買賣。」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

比利用長筒靴的靴底將掉落在腳邊的煙屁股踏熄,點點頭。輕輕歎了口氣,並將眼珠往上翻盯著那女子。

「……所以說,講這種話的你,行動的方式才真叫人摸不透呢?自稱是職業級的你竟然會去參加K·O·F這樣的比賽,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了。就算真的要參加,也應該是和特瑞這樣的家夥組隊吧。你到底是在玩什麼把戲啊,瑪莉?」

「啊呀,我沒有說嗎?」

被稱為瑪莉的美女,一邊玩弄著耳邊的耳環,同時斜眼看著山崎;看起來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的卻是令人吃驚的話。

「有位委托人,要我調查一位在這一帶充大哥、叫做山崎龍二的小混混。」

「你這家夥……我不是已經警告過你,要小心自己的用詞嗎?」

雖然山崎惡狠狠地瞪著自己,可是瑪莉仍是一副輕鬆的表情。

「你在這一帶要是有什麼奇怪的舉動,不單隻有和你對峙的黑社會的人會覺得不舒服。——光是你本人留在這裏就足以讓人感到困擾了。」

「所以要這樣密集的調查嗎?」

「……要不是如此,誰會和你們這些人組成隊伍?」

「嗬嗬,那可真是辛苦啦。」

臉上浮著別有含意的笑容,比利將第三支香煙叼到嘴上。但是還來不及點上火,香煙已經被瑪莉纖細的手指給奪走,投往暗處。

「——幹什麼?」

「你可以不要抽煙嗎?我討厭有口臭的男人。」

「你……」

「對不起,我說錯了啦。我是說因為會沾上臭味,所以我討厭香煙。」

針對瑪莉毫不斟酌的言詞,比利臉上顯現出生氣的表情。正因為五官長得非常端正的關係,瑪莉的言語讓人覺得是紅玫瑰的尖刺。

「……去!」

比利一度從椅子站起來,要將右手伸入皮夾克裏,但結果僅此於此,比利並不沒有再進一步的行動。隻是狠狠的吐了一下舌頭。

山崎不耐煩地在一旁看著比利和瑪麗鬥嘴。

「稍微給我安靜點,你們這些家夥。……一直吵個不停,真令人火大。」

「……你說話的聲調才叫人頭疼呢。」

瑪莉用手指著自己的太陽穴,悠然地更換坐姿。

「在琉球學的英語?好重的鄉音喔。光聽你的口音耳都痛起來了啦。……這件事是不是也該向委托人報告呢?」

「可惡,你這八婆!」

咚嘩啦!

簡直就是故意要惹人生氣的瑪莉說話態度,終於讓山崎爆發了。站起來的同時突然將桌子踢向瑪麗,緊握的拳頭遂使得黑色手套也發出了聲響。剛才還圍繞在三人身邊的年輕人們,隨著吵雜的叫喚聲四下散開。

「你這家夥,是不是想當人肉不倒翁讓人痛扁一頓!?」

「……那倒不必了。」

大幅後退的瑪莉避開飛來的桌子,用冷冽的眼光盯著山崎,放低重心擺好架勢。

「呀!」

在發出有如蛇威嚇般吐氣聲的同時,山崎的右腕亦向瑪莉門麵襲去。

「!」

二人的距離在三公尺以上,按照常識來看,在這樣的距離下不管什麼樣的拳都不可能打得到對方才是;但是這個常識並不適用於山崎身上。有如連續刺拳般的山崎拳頭,快得讓人無法捉住它的動向,而且會令人驚異地伸長;即使是距離較遠的獵物也能正確無誤地命中。當然,從十幾歲的時候就已經以武鬥派流氓聞名的山崎,即使對手是女人手下也絕不會有絲毫的留情。

嚇!

瑪莉目不轉睛地盯著山崎的拳頭,自襲向顏麵正中央的拳側避過。這種動態視力和反應真是令人目瞪口呆。如果是普通人的話,在隱約聽到破空聲後,顏麵旋即便會被重重的拳頭給打個正著;而且鐵定一拳就倒。

左手依舊放在口袋裏,山崎以宛如要將瑪莉擺平似的氣勢衝了過來。

雖然山崎的戰鬥模式,是以在琉球少年時代自然而然學到的琉球空手道為基礎:可是其動作裏幾乎看不出有任何像空手道動作的地方。說得較極端一點的話,是他以空手道為骨幹而自成一派的格鬥技,以如同出鞘兵刃般的殺氣再乘體格之利,將對手徹底地擊潰,才是最適合山崎的戰鬥方法。

「喔呀!」

有如原木般的前踢,朝著瑪莉的胸口飛來。要是正麵挨了這麼一下的話,接著很可能會被他那將近一百公斤的體重給壓扁。

瑪莉一沉身閃過山崎的攻勢——代之站在瑪莉身後的年輕人,則被踢中顏麵使得整個人飛到半空中——接著快速地轉到山崎的背後,作勢欲投。對擅長於搏擊術的瑪莉而言,就算是比自己重一倍的男人們,也能夠輕鬆地使用關節技和投擲技加以對付。所以要把體重有九十六公斤的山崎給摔出去,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但是,山崎可不是那麼容易就會被摔出去的。

「別太囂張!」

山崎感到自己腰被瑪莉的手臂圈住時,比瑪莉投擲的動作更快,如斧頭般的重肘,登即朝她的頭上落下。

嘶——!

在一瞬間避開的瑪莉,其發絲約有一兩根斷裂飛散著。光是被手肘擦過而已就有如此的威力,可以想見山崎的可怕程度。

一旦和瑪莉拉開距離,山崎轉頭拔出了挾帶在腰後的匕首。對他而言,所謂的戰鬥,其結果隻有生與死、殺人和被殺這二種分別;在這裏道德是不存在的。在戰鬥中當毫不遲疑地使用凶器。

另一方對於瑪莉,作為一自由的特務人員而言,她也不知經曆過多少次需要冒著生命危險的工作。刀子之類的凶器並不會因此就讓她感到害怕,反倒是為了消除山崎和自己攻擊範圍的差距,因此主動地拉近了彼此間的距離。

「嘿!」

瑪莉的身影投射在山崎充滿狂氣的瞳孔中,山崎飛快地舞動匕首。瑪莉靈巧地避開匕首的攻勢,飛躍到半空中。

「!?」

瑪莉捉住山崎整個伸直的右腕。雙手捉著山崎的手腕,然後用腳纏住。隨著瑪莉反轉身體的動作,山崎的右腕也跟著發出吱吱聲響。

吱嘰……吱嘰!

「嗚哦……!」

也隻有身輕如燕、平衡感優越的瑪莉才做得到變形的附加飛躍式的腕十字攻擊。右手被折到原本不可能彎曲的方向,從山崎的口中發出了混合著憤怒和苦痛的呻吟聲。

即使瑪莉的體重不到山崎的一半,可是好歹也有五十公斤左右吧。山崎如果沒有辦法承受這樣的重量而倒下的話,那麼瑪莉的攻擊就可以說是十全十美。和山崎一樣在戰鬥的時候絕不會放水的瑪莉,一定會在決定的一瞬間毫不猶豫地折斷他的右腕。

「你這八婆……!」

但是,山崎撐住了。右腕依然被瑪莉扭住,而以此態勢穩穩的站立著,並用憤怒的表情叫道。

「——我要宰了你!」

被瑪莉扭住不放的右腕高舉過頭的山崎,踢散圍在旁邊看熱鬧的年輕人,跑向破舊的水泥牆壁的方向。恐怕,他是打算就這樣將瑪莉撞向牆壁吧。

「……太瘋狂了……」

雖然瑪莉眯著眼睛這麼說,可是一點也沒有打算放開山崎的右腕。

原本那樣想的她突然放開山崎的右腕,飛躍到半空中;那是因為在撞到牆壁之前,眼前有一根紅色棒子飛來的關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