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下)卷 第11章 終章 月牙與日輪(3 / 3)

帶著自嘲語氣地自言自語,紅丸根本不這麼認為。

對現在的紅丸來說,那種是怎麼樣都無所謂。沒錯一盡管知道人類不應該再這樣蹂躪大自然,自己卻無能為力。

紅丸他的那種想法,對全部的人類來說算是非常普遍的。就算親眼看到了所謂大蛇的存在,也沒辦法因此產生劇烈的意識改革。如果人類是那種不會輕易地悔改自己錯誤的生物,說起來應該不會因為大蛇而滅亡吧。

紅丸扶正滑落的太陽眼鏡,進入了車站前的遊樂場。

昏暗的店內,就在距入口處不遠,全身包滿繃帶的真吾站在那裏。

「……對不起——!」

真吾用快哭出來似的臉——一半是在哭——緊握著拳頭喃喃自語。但是,那個聲音被電子音樂的洪水吞沒,幾乎沒辦法聽清楚。

紅丸痛苦地皺著眉,注視著站在真吾對麵的少女背影。

「…………」

麵對大熒幕,雙手握著過重的槍,小雪一言不發地持續扣著板機。這是她與京最後一次玩的遊戲。

她的技巧真是差勁到讓人想蒙起眼睛。不管怎麼射都打不到敵人,隻有小雪的生命值一直減少。每次心型記號消失時,小雪就投入新的硬幣,一直反複地接關。

「真是對不起……小雪學姐——」

從不斷道歉的真吾眼中,眼淚簌簌地落下。

而完全沒回頭看他,隻是一直盯著畫麵的小雪的臉頰上,也滴下了滾燙的眼淚。盡管是反複地哭泣,反複地流淚——小雪還是不斷地扣著板機。

因為應付不了這種情況,紅丸從兩個人身上轉移視線看著地上。

真吾因為自己不能帶京回到日本而向小雪道歉。但是,因為那件事而被責怪的應該是紅丸才對。紅丸覺得身為隊友,在京的身邊待到最後卻什麼事也做不到,還狼狽地負傷回來的自己,才是最該被小雪怪罪的人。

可是,小雪卻什麼也沒說。沒有責怪紅丸,也沒有責怪真吾,甚至連發生了什麼事情也沒問,就這麼靜靜地強忍著難過。那是小雪讓人心疼的溫柔。

她的溫柔,讓紅丸與真吾的胸口感到難受。或許被大聲責罵,或幹脆被打會好過得多吧。雖然那樣也不足以原諒自己的不爭氣,但也遠勝過看見小雪強忍著難過的模樣吧。

「……一直看下去算是給我們的懲罰吧……」

混雜著歎息地自言自語,紅丸被對著真吾與小雪。沒有什麼話是可以對現在的兩個人說的。

「——真是堅強的女孩子呢。」

「啊啊……是你……」

才剛出了遊樂場,紅丸就遇上了神樂千鶴。穿著緊身長褲搭配著運動服的休閑模樣,從停在路邊的愛車走了過來。

紅丸拔下太陽眼鏡向她走去,用耳語般的聲音說道。

「會在這裏碰麵不是偶然的吧?」

「你打算要吵架嗎?」

「沒有啊。……你也是來看她的吧?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從哪得到那種情報的。」

紅丸豎起大拇指,向後指著自己剛剛出來的遊樂場。

「……我們沒對小雪提起在美國發生的任何一件事情。你也別對她說多餘的事情吧。」

「嗯。……就算她知道了自己的命運,恐怕她也沒辦法接受吧。全部告訴她也隻是成為負擔罷了。——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還是不要知道得好……」

雙手抱著白色安全帽的千鶴,雖然距離那個夜晚的戰鬥已經過了好一段時日了,

但她美麗的容貌還是隱約露出憔悴的影子。

紅丸從口袋裏掏出涼煙,放入他形狀姣好的嘴唇裏。

「……京,並不是考慮了很多事情才和大蛇戰鬥的吧。他大概是,為了那個女孩而戰鬥的。——要是知道京是為了自己戰鬥,而且因此沒有回來的話,她會更難過的。……所以那種事情不能說啊。」

吐出像人類靈魂般的煙,紅丸吊上眼珠注視著千鶴。

「……千鶴今後打算怎麼辦?有關K?O?F的事後處理,應該已經結束了吧?」

「你問我怎麼辦我也不知道……我隻是,做我能做的事情罷了。——我隻能把在那個晚上的所見所聞,全部告訴下一代的巫女。為了不知何時會再到來的那一天。」

「……那樣活著,不累嗎?」

「我已經習慣了。……身為八咫家的巫女,到目前為止的這二十年,我就是這樣活過來的。——今後的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我還是非得這麼活下去不可。」

撫著自己美麗的黑發,千鶴聳了聳肩。

「一想到大蛇再一次地進入沉睡,心情的確比以前輕鬆多了。好像暫時可以不做惡夢了呢。」

「沒錯。」

對著微笑附和的紅丸,這次換千鶴問他了。

「那麼你今後有沒有什麼打算呢?」

「嗯,我在大會前就決定了。一到外國去,今後一切從頭開始。今年是最後一次參加K?O?F了。」

「是嗎……你很快就要離開日本嗎?」

「探望過五郎後,就差不多了……吧?」

將這久違的一根香煙丟到旁邊的水溝,紅丸點了點頭。

憑紅丸的體格與美貌應該足以成為頂級模特兒的,為什麼會特地選擇格鬥這條路?——知道詢問也是毫無意義的千鶴,什麼話也沒說。

「——雖然我也不怎麼喜歡汗臭味,不過要是我隻顧著遊玩而鬆懈下來,等那家夥回來時可是會上不了台麵的啊。雖然不怎麼像我的作風,嗯,好像是格鬥家的修行似的。」

「你……一直相信他會回來嗎?」

千鶴略顯濕潤的瞳孔裏隱藏著憂鬱,靜靜地說道。她的聲音,好像勉強壓抑住無可隱藏的顫抖似的,聽得到幾分的興奮。

「你說草薙京會回來——他還活著,你真的……這麼認為嗎?」

「屍體沒有被確認吧?」

「當然啊。——因為發現的屍體全都燒得焦黑,根本沒辦法分辨誰是誰了。」

「所以,他還活著吧。」

重新戴上太陽眼鏡,紅丸露出微笑。

「——那家夥,還沒跟我分出勝負吧?所以,他一定會回來的。……總有一天絕對會,一定會的……」

「……話雖是這麼說

「相信如此的不隻是我。至少,她應該也是這麼相信的。」

千鶴知道紅丸指的是小雪,但卻不怎麼讚同他的話。雖然千鶴也不願意去相信京已經死了,但很難說他還活著也是事實。她鬱鬱寡歡的心情表露在她輕咬著的嘴唇。

紅丸再一次地抬頭看天空,不像是對千鶴說話似地喃喃自語。

「——再這樣下去,今年又會留級吧,京那家夥……」

在火焰之中,有兩個年輕人一直站立著。

一個人的背上是被燒焦顯得黯淡的太陽花紋,另一個人的背上則是像染紅的牙一般的弦月。

背後繡有日輪的年輕人,身體背對著轉過頭來。

「一決勝負吧……八神。」

搖動紅色的頭發,背後繡有月牙的年輕人回答。

「——我要你死。」

至此一直背對著的兩人,分別地朝向正麵,彼此怒目相視。不畏懼四周熊熊燃燒的烈焰,就連帶著惡臭的煙霧與尖銳刺耳的警報聲,都不能移動他們的視線。

存在於兩人之間的爭執、因緣、複雜的感情——全部清算的時候到了。

「去了!」

在像地獄般炙熱的火焰中,京奔馳而來。

「殺了你……!京!

像是要迎擊似的,庵也向前奔去。

兩個人身上滿是還能這樣行動簡直是奇跡的嚴重傷口。說是滿身瘡痍也還不足以形容。但是,飽滿的精神卻可以孺補身上累累的傷口。就是它麻痹了疲勞感,驅使兩人迎向遠超過極限的最終決戰。

磅!

京與庵幾乎在攻擊彼此胸口的同時使出了肘擊。手臂與手臂之間激烈地扭打著,發出了骨頭相互摩擦作響的難聽聲音。

「呃……」

因為右手臂的麻痹,京不禁皺起眉頭。雖說兩個人在體格上算是勢均力敵,但此時趨於弱勢的當然是京。

「喔喔!」

沒有放過那絲空隙,更踏前一步的庵向上揮出了右腕。有力的手腕硬是抓起了京的下顎,隨著揮拳軌跡流泄而去的紫色火焰燃燒了京的全身。

「唔……混帳——!」

被轟至大後方的京並沒有就那樣倒下,在取得平衡巧妙著地的同時又加以反擊。

一口氣縮短了好幾公尺的距離,用從頭頂而下的俐落腳踢向庵的脖子攻去。

「唔——」

隻見庵劇烈地晃動,京立刻又抓住他的衣襟摔了出去。

「去吧!」

像是要追擊似的,京朝著庵的胸膛向下使出肘擊。

然而,庵的手比那更迅速地向著京的臉揮去。

「什麼!?」

京反射性背過臉去的臉頰上,浮現了些許滲血的紋路。是庵如刀刃般銳利的手指,撕裂了京的皮膚。

看著雖然腳步蹣跚卻能把握住好時機的京,庵低聲笑了。

「本來是想要打爛你的眼睛的……算了。」

「嘖。你這家夥還是跟以前一樣光會用讓人火大的技巧。——你的八神流可真是一點也不優雅啊!」

「……你最後想講的話隻是些無聊的玩笑嗎?」

「你才是該好好考慮你的遺書咧!」

拭去臉頰上的血,正當京向庵攻去時,在毫厘之差時反而被庵用鞋尖向自己的腹部踩去。

「……這混帳!」

一邊發出痛苦呻吟邊彎下身的京,拚命壓抑住一擁而上的嘔吐感,用力叉開雙腳站起身來,立刻用自己的頭向庵的下顎頂去。

「——!」

吃了這迎頭痛擊而要倒下的瞬間,庵扭轉身體對著京的側腹來了一記回旋踢。這

場戰鬥說是激烈,到不如說是狼狽。

倒在地上暫時喘著大氣的兩人,不久又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依舊用隱藏著毫無改變的鬥誌下的瞳孔怒視著彼此。

撥弄因血凝固而變硬的紅色頭發,庵露出諷刺的笑容。

「……簡直像是小孩子在打架哪,京……」

「你少羅嗦!你還敢說別人啊?——之前你老是做些假動作,所以我才不得不這樣子啊!」

脫下血與汗混雜濕透的短衫,京用驚人的怒吼回答。而在那之下穿著的T恤,也已經到處擦破、裂開。透過那裏窺見的京的皮膚上到處布滿青黑色的瘀腫與血跡,讓人慘不忍睹。

同樣被不吉色彩染色的庵,不知是否是為了多少減輕身上的重量,也脫下了外套大口地喘著氣。

「是嗎。……差不多了。」

「啊啊……也該到極限了。再繼續這種連站也站不穩,有氣無力的互相毆打真會讓人看不下去吧?這次我們兩個一起,毫無保留地使出全部精力一招決勝負吧?那樣我也可以贏得帥氣一點。」

「……你那張死不認輸的嘴到了最後還是沒治好哪。」

從庵傷痕累累的身上,新的殺氣像是永不幹涸的泉水般再度地湧出。長達二十年的時間,以狂氣與憎恨為餌所培養出來,纏繞著藍色火焰的殺氣一在庵身為庵的身上占有絕大部分的東西

京用平靜得讓人吃驚的眼神注視著,突然他想起了在日本的小雪。

她說她等著我,要我早點回去。但是,京老早就失去要她等待的權利了。因為打倒了大蛇之後,他選擇的是與庵之間的戰鬥,而不是回到小雪的身邊。

(我竟然會選擇與這家夥的戰鬥而不選擇她,或許我有點自虐傾向吧……。再一下……雖然遲了一些,不過我絕對會回去的,小雪——)

雖然有點後悔在總決賽前沒有先寫信,京露出淺淺的微笑,把所有的力量注入到右拳裏。

喔喔喔喔喔……!

被周圍的火焰加熱的空氣向京的四周集中,卷起漩渦。從他的全身,冒出連眼睛都可看見,如初春陽光般的紅色鬥氣。

「我不知道宿命還是什麼其他的事,不過我們就在這裏把一切都結束掉吧,八神!」

「宿命?別笑死人了。……我隻是,看你不順眼才想殺你的,如此而已。隻要能親手殺掉你就夠了——」

「嘖……嘔心的家夥。——我就讓你看看,什麼叫做草薙之拳吧。這可是連對大蛇時都沒使出,我珍藏的一招!」

「哼……我可是第一次聽說草薙流有那種了不起的東西。——有意思,就讓我瞧瞧吧!」

庵拱著背,用像是壓低身子爬行似的姿勢奔馳而來。他的兩手放在腰側的位置,張開像枯枝一般的手指。

拖曳著嘶吼聲與殺氣向京衝去的庵,不知道他的心中是否想著什麼事情,浮現了發自內心愉悅的表情。

另一方麵,注視著庵的京也像是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似的,露出清徹明朗的美麗表情。嘴角浮現了讓人感到幸福無限的淺淺微笑,用力揮出炙熱的拳頭。

#插圖

兩個人的距離縮短。

超越了極限。

兩個人同時叫出聲來。

「京——!」

「喔喔喔喔喔!」

庵斧頭般的拳,與京帶著血紅色的拳相互劇烈衝突。

在那瞬間,最足以代表兩個人的象征一灼熱的火焰,逐漸地擴大,遮蓋住了兩個人的身影。

然後660年的怨懟之鎖,隨著悲鳴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