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序如流,定陽湖空出之後,自舊有的穀地上繁衍出一座小城,關於先賢們的掌故在這裏綿延相傳,終於,成了可望不可及的上古傳說——教人驚歎,令人回味,凡涉足小城的人,都會在不知不覺間被她吸引,口口相傳著此地的傳說。
其實,傳說並未遠離。
傳說,將被驗證。
新的故事,在這片被神話濡養的土地上開始了。
時值甘露五年(公元260年),某個炎夏,界休城外。
暮色四合,一輛敦實的牛車正順著濃蔭匝地的驛道行進著,厚重的牛蹄沒入黃土複又抬起,濺起些微輕塵。
車簷下,身著粗布襦褲,麵貌開闊的壯漢隨意鬆緊著韁繩,他頭頂燈籠的正中,寫著個黑墨墨鬥大的“尹”字,青色幔布由拱形車頂垂下,趕車的壯漢不時回過頭去,同幔布內的人搭著話,懸在車角的銅鈴兀自搖擺,清脆響聲遮住了車上的細言絮語。
約酉時一刻,牛車駛出了縣城的迎翠南門,已約莫走了二十多裏,進入洪山村地界。
老牛識途,駕輕就熟地拐向一處更高的山丘,土路兩旁翠微遍布,隨著進山越深,夾雜了草根氣的辛濕味越發濃鬱,片刻之後,已能瞅見遠坡上如豆的幾粒燭火。
牛車吱呀吱呀地上坡,在一戶農家院前停下來。
壯漢跳下車,恭敬地支過梯凳,自車上扶下一位形容清臒的老者,並提醒道:“爹,小心腳下。”
老者姓尹名橫,曾做過城中“華岩館”——郭宅的管家,數年前他告老辭了差事,攜家小回到洪山村。說是告老,也終究耐不住閑散,便應裏長懇邀,兼做起村裏的“水老人”,看護打理村中水源,所幸腿腳還靈便,行事又公正持重,也算不負眾望。
除卻年節時分,尹老隔些日子便要回老東家走動,探望郭老太爺,每回都由獨子尹毓川趕車接送。
緊挨尹家院門根處,蹲著一棵翠蓋亭亭的老槐,此時月上樹梢,如同熒白玉盤上盛著數支蔥蘢的花葉,含蓄素雅,有些意趣。
尹老下車站定,院門景象悉數落入眼底,不覺將勞頓驅散了大半,他欣慰地笑道:“毓川,你看,真正是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草窩哪”。老人麵色溫潤,垂落下來的眼角略顯困乏之態,脊背也有些佝僂了,但頜下及胸的長須卻絲毫未見零亂,他伸手撣了撣袍襟下擺,便朝著自家院門緩步而來。
“爺爺!”隨著這聲清朗的呼喚,一個約莫十多歲的少年從門前樹蔭下走了出來,隻見他雙手下意識地往前伸了伸,雖說雙目失明,手中卻無竹杖等物。
少年身後,急忙跟出一個年紀稍輕的婦人,望著親熱絮叨的祖孫倆招呼道:“爹可回來了,這些天累著了吧!信兒別鬧,快讓爺爺坐下歇息。”
婦人正是尹老的兒媳,村裏年青些的媳婦們多喚她秀英嫂。
白天裏燠熱難耐,向晚之後,尹家人常在院門樹下石桌旁品茶,享受透風歇涼的愜意。
尹老想起什麼,輕輕自袖籠中取出兩包糕點,遞給孫兒尹信,一貫寵溺的口吻:“馥逸齋新出的糕點,甜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