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好麼,還是用著思大夫的藥?”尹老問道。
秀英嫂點頭稱是:“嗯,我看她氣色如常,隻是身形日漸消瘦,不過老話說呢,病來如山倒,病人去如抽絲啊。”
他們口中的這位思姓大夫,單名一個霄字,霓夫人親兄,其醫道在當地遠近聞名,尤擅婦孺雜症,界休城中時有病患慕名而來。如今,尹信陪少姝姑娘每日上陶複廬,思大夫先給尹信施過針,再與少姝姑娘講解經書,尹信雖不能一同看書,但在邊上“旁聽”,日積月累下來,也有所長進。
說起兒子的眼睛,秀英悔得要嘔出血來。當年她在大宅廚房做事,年紀雖輕,一手廚藝也是郭家上下交口稱讚,未免就有點充大,第一回處理河豚時,自以為尋常魚肉做法,剛做完,順手給身旁玩耍的小尹信嚐了一塊,沒想到眨眼的功夫,兒子就上吐下瀉,高燒昏迷了,秀英嚇得三魂七魄俱失,郭家老太爺當即請了城裏最好的大夫診治,好容易從鬼門關上搶回條小命,誰知退燒之後,這可憐的孩子竟全然不能視物了,霓夫人捎信回來提議把孩子送回洪山,思大夫診畢,隻說需每日施以針灸兼用湯藥,或可見效,尹橫遂急急告老,實是為了孫子方便醫治的緣故,這樣算來,也快兩年了,近來,尹信常說覺得眼前朦朧有光,全家喜極而泣,謝天謝地,自然更加對思大夫感恩戴德。
尹老低頭瞧了眼兒媳婦手裏的活計,問道:“秀英啊,又在準備槐花釀了?”
“是呀!”隻見秀英嫂膝上的竹編簸箕裏,鋪了好多層黃白相間的槐花,閑聊的時候,她就這麼快一下慢一下地揀擇著花間的雜質。
“記得還在大宅的時候,少姝姑娘在家宴上撮了口槐花釀,非認定了是甜湯,成天鼓搗我陪她到廚房翻找。”尹信聞著鼻尖的花香,想起了好些年前的趣事。
“是啊,趁我沒看見,你就偷著讓姑娘喝了半碗,結果醉得她一塌糊塗,在院子裏歡天喜地啊,又是大垂手,又是小垂手,完了倒頭昏睡了半日,虧得霓夫人大度,沒有仔細追究,不然真要好好搓你一頓!”秀英連連搖頭。
(大垂手,小垂手:魏晉時期,樂府雜曲配的民間流行舞蹈。)
尹信拍起手來,也不難為情,哼著小調,用腳踩起拍子,來回垂弄衣袖,學著少姝姑娘當日的姿態,款款舞將起來,來個彩衣娛親,逗引長輩們一笑。
尹毓川腮幫子笑到發酸,邊揉邊歎道:“真是難為咱們少姝姑娘了,比信兒回來還早兩年呢,住這窮鄉僻壤,反而樂不思歸嗬。說來也怪,她打小生成一副特立獨行的模樣,找吃找喝,主意大還事事非要自己動手,別人想伺候她還不樂意哩!”
尹橫點頭:“少成若天性,習慣成自然,這是霓夫人教導有方。”
“大概她三四歲上,有一回獨自出了後院角門,我不放心,悄悄跟著,小姑娘七拐八繞的過街穿巷不說,一道兒上還能抬頭細辨各家招牌,到了馥鬱齋,從小荷包裏取錢買了點心,同人們邊吃邊聊,吃幹淨了才抹嘴走人,看的那些掌櫃夥計們呀,都稀罕得不行。如今是更厲害啦,不光自己采買,種菜種花,做飯熬藥,都是手到擒來,且做得好著呢!”
半晌尹橫又開口了:“有道先生當年亦是稼穡種養親力親為,灑掃庭除自律有度,在學館中也這樣點撥生徒:再玄妙再高深的學問,最後還是要落在一雙手上——這雙手若是帶著學問呐,做出來的活計也別有風味,總歸是不一樣的。”
“老東家家教曆來如此,別人家可就未必了!”毓川接口道,“現今這些世族子弟,出來進去人架人扶,奴仆婢妾前後成群,早已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了,廢人一般,抓他兩個扔咱們山上,估計都熬不了幾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