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眾人且行且看,已來到少姝先前說的叉道口。
“何人弄琴,莫非此洞果有人居住?”子獻訝異,兼有幾分期待。
“應當不是,”隻見少姝搖頭,斬釘截鐵答道,“走,且去看個究竟。”
打遠處透進來的光亮在眼前一點點地放大,新鮮的穀風徐徐送來草木的氣息,與漸漸明晰的琴聲融為一體,似有種無法抗拒的牽引之力,在距洞口大概還有十餘步的地方,子猷回頭,示意弟弟妹妹們熄掉火把。
洞口邊,婆娑的梧桐樹下,端坐一人,觀其身量,是名男子無疑,但見他猶在全身貫注地撫弄著琴弦,少姝他們僅看到他一個側麵。
但這也已足令少年們震驚失色,樹木掩映之下,天光和陰影交錯,在那人俊美的麵龐上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形貌恍如以洞內晶石雕刻而成,比之妙絕的琴聲更加奪人心魄。
一襲灰舊的長袍,隨意地拖落於草石間,他的指尖靈動地起舞,脊背卻筆直得紋絲不動,一時間,大家忘卻了交談,唯有那人的琴聲流淌不絕。
和撫琴人陶醉的麵色相異的,是其激越的琴音,旋律慷慨,頗不平和。
“這是什麼曲目,竟從未聽聞。”子獻第一個悄聲嘀咕開了,意外地,他側目之際,竟看到了子猷臉上混合著崇敬和迷醉的奇異神色——兄長很少流露這種毫無掩飾的表情,好像他在看著的,是一位從天而降的神。
站在邊上的少姝,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緊闔了雙目,她偏頭聽曲半晌,以幽微的聲音緩緩開口了:“妙極了,泛音空靈飄渺如高天,散音鬆沉曠遠如大地,按音雋永綿長如人語,此天地人三簌,似在暢言相和,嗯?這一段樂句走音,有些似曾相識,仿佛是《聶政刺俠累》?又仿佛不是……”
(散音、按音、泛音:三者是古琴的三種音。)
這當兒,突聞登的一聲雜響。
弦斷了。
那男子終於仰首,發覺了郭家兄妹,驚詫之色像浮雲般在他臉上一閃而逝,這是個多麼深沉內斂的人。
“萬望先生見諒,我等兄妹唐突失禮了。”子猷目色透著幾分惶恐,緊著上前兩步行揖拜見,同那男子賠禮。
“無妨無妨,在下隨意到此,一時弄弦忘情,請教足下高姓,可是本地人氏?”男子起身回禮,說話時,帶著明顯的宛洛口音。
上巳節這天,滯留界休的外鄉人也偶有上山來湊熱鬧的。
子猷忙道:“在下華岩館郭子猷。”
“華岩館——”男子湛亮如星的雙眸一震,“如此說來,足下是郭林宗先生的後人?在下昨日造訪府上,已拜望過令尊,據稱子侄俱已外出,卻在今日邂逅於此,果真相逢即是有緣。”
子猷點頭承認,依舊溫文謙和:“有道先生正是我輩高祖。”
男子一拱手:“黨錮之後更尚清談,由任用清議流變為名理玄論,源頭正是出自有道先生,先生隱不違親,貞不絕俗,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後輩士人無不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