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過來!”
魯爺大聲吼著,伸手把她一抓,擋在了自己麵前。
脖子一道嗖涼緊貼在皮膚上,隻要她微微一動,刀鋒會沿著頸動脈劃過,鮮血直湧。她本該是害怕到全身毛發豎立的,可是,李敏發現,此刻抓著她的人,有她當擋箭牌的人,比她害怕恐懼到百倍不止。
魯爺周身的哆嗦傳遞到她身上,她都快以為這人是感冒風寒了,好像高燒病人不斷地打擺子。
輕輕的鏗一聲,像是劍插入土地裏的聲音。
對方放下了刀。
魯爺哈哈哈,大笑出聲:“簡直不敢相信。堂堂護國公,在沙場上戰無不勝,可以一刀屠殺上千人的魔鬼,號稱夜叉王的男子,怎麼,是緊張這個女人嗎?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你朱隸也有這樣一天。”
狂妄的挑釁,並沒有成功讓對方作聲。魯爺又打哆嗦了。隻見有個拎著大刀的男人走進來,對朱隸說:“主子,全寨五百二十一號人,我全部數過了。一個都沒有漏網。”
“全殺了。”
三個字,冰涼如水,聲音冷到沒有一絲感情。魯爺說的沒錯,這個男人殺人如麻,對於殺多少人殺什麼人,仿佛都沒有了感覺似的。
李敏心裏頭戈登一下,這聲音,仿佛似曾相識。
“你,你敢殺我兄弟?我殺了她!”魯爺那刀子貼著她皮膚比劃著,手指頭抖到如秋風落葉似的。
李敏真可以想象麵前站著的高大男子是長了什麼一張青麵獠牙的麵孔,嚇人的很,否則,魯爺怎會嚇成這樣,完全不是個正常人,要變成瘋子神經病了,被鬼嚇的。
她老公是魔鬼,真的一點都沒錯。
“你們這幫人,從發大水的江淮一路逃難過來,本是該最同情老百姓的,最懂老百姓苦頭的,卻為了私己暴利,不惜屠殺無辜民眾。像你們為了建這樣的山寨,隨手就把村裏的老弱婦孺全殺了。你們早已不是人了,不是人,留著你們在世上做什麼?”
魯爺哽到了滿臉通紅:“你們說什麼?你們知道什麼!你們什麼都不知道。我們沒吃的,沒穿的,沒住的,官府都不管我們。”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是弱肉強食,李敏可以讀到魯爺心裏麵的潛台詞。所以,不要說被世道逼上梁山的都是好漢,很多反而都是魯爺這種,喪盡天良,被人欺負了,就欺負比自己更弱小的,真正的懦夫。
“沒意思。”
對方三個字讓魯爺爆了:“我現在殺了她,殺了她,讓你朱隸後悔一輩子!讓你朱隸隻能到陰曹地府裏去找她!”
“怕嗎?”
“什麼!”
怕嗎,這句話不是問魯爺的,是問她李敏的。問她李敏害怕不害怕,害怕不害怕因為跟著他這個老公,所以必須麵對像現在這樣的情況。嫁夫隨夫,雖然這樣的話,不合獨立女性的想法,可是,老公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她為什麼要怨他?老公做的是正義的事情,她不是愚婦,怎麼會恨他?
魯爺的視線不可思議地瞅著他們兩個,在這個時候,是把他魯爺當空氣了嗎?這個女人,這個男人,不知道他把刀架在誰脖子上嗎?
仰頭忽然一串狂笑,魯爺一口咬碎牙根,鋒芒的刀尖在她脖子上一抹而過。
鏘的那一聲。魯爺跪倒在地,捂住自己瞬間飛走了一半的斷臂,血一下子染紅了他整個身體。鮮血猶如噴泉直射,灑在李敏的臉上身上,熱燙的,血腥味充斥鼻間。要是一般女子,這會兒必然是兩眼一閉,軟塌塌地直栽到了地上。
朱隸想,她要是昏倒還好,這個房間裏在他進來的時候,已經不止殺了多少人,累積的屍體可以堆成一堆屍山,滿地的鮮血殘臂,這樣一副場景,還真不是整天深居在閨中隻知道繡花種草的女子可以想象的。
不昏倒,要是被刺激了,變神經了怎麼辦。
朱隸走近兩步。
伏燕等人,把斷了手臂的魯爺五花大綁按住了直拖到屋外。魯爺口裏嚷著:“殺了我!殺了我!不然,我下地獄也會把她殺了的,朱隸!一定會。”
朱隸回身,手臂一揮,碰都沒有碰到他,威嚴赫赫的掌風已經可以把魯爺整張嘴劈出腦袋。
啪!
魯爺頭一歪,離死隻差半截了。
“暫時留著他。”朱隸道。
“是,主子。”
人聲漸遠,屋子裏好像隻剩下她單獨一個人的樣子。風從破爛的窗戶裏鼓鼓地吹進來,刮著她臉上手上的皮膚,像刀子磨砂似的。忽然間,隻聽嘩一聲響,不知是什麼東西刮過了空氣,緊接一道暖意從她頭頂蓋住她,絨毛舒適溫暖的布料,緊緊地從後背包裹住她,巨大的布料像是布兜一樣圈住了她一身,擋住了寒風,讓她從頭到尾都能感受到火爐一樣的暖氣。
除了絨毛麵料,蹲在她麵前的男子,全身從頭到腳,發出和火山一樣強大的氣息。她憑著感覺,隻想像出他如山一樣高,如海浪一樣排山倒海的駭然氣勢,讓人從心底由衷感受到畏懼和可怕的男子。
這樣猶如魔鬼的男人,卻是輕輕地撫摸起了她的雙手,用細致溫柔的動作細心揭開捆綁在她手腕上身上的麻繩。
隨著繩子一點一點的解開,他的墨眸裏清晰地印著她皮膚上被勒出的痕跡,鮮紅的,好像一道道荊棘。
稍顯粗糙的手掌,輕柔摩擦她冰涼的手指,在她皮膚上的勒痕上吹了吹,然後,從腰間,取出一瓶白瓷小瓶,打開蓋子,往她比較明顯的傷口上倒著藥粉。
李敏隻感覺到那種感覺越來越清晰,熟悉的感覺,皮膚相觸的感覺,對方的氣息,進入她鼻間。答案在她舌頭尖上翻滾著,幾乎是脫口而出。
“不解開我眼睛上的布嗎?還是要逃嗎?不讓我看?”
給她傷口上撒完藥粉的朱隸,抬起頭,注視她的秀顏。小小的下巴,精致的弧線,剛柔並濟的鼻梁,有點幹燥的裂開了條縫隙的嘴唇。黑布下的那雙眼珠子,或許從一開始,已經盯上他了,像銳利的老鷹一樣。
朱隸喉結了一滾,發出一聲低笑,笑聲多少有些自嘲的含義。他知道,遲早要麵對這樣一刻的。
兩隻手臂張開後,一把把她輕鬆抱了起來,躲開這個充滿血腥和殘酷,讓人不寒而栗的沙羅場。或許她不怕,不畏懼,是配得上他朱隸的英雄好漢。但是,不行。她終究是女子,是需要被憐惜的。
他不要她看到這樣嚴酷的場麵,希望她坐在他的屋子裏,坐在窗前,和他一塊吃茶聊天,風花雪月。可怕的事情是不需要她親眼目睹的。
李敏隻覺得他力氣很大,讓她的想象幾乎超乎了極限。他的手臂猶如鋼鐵,結實的肌肉好像蘊藏無限的能量。她在他懷裏就猶如一隻螞蟻,掙紮一下都會粉身碎骨。
很可怕的男人,卻心底裏出乎意外的溫柔。
他雙臂抱著她時,同時在努力克製著避免自己傷害到她一點一滴。
終於,他越過了滿是鮮血的地方,把她抱在了相對幹淨的大馬車上。
“大少爺。”這是方嬤嬤的聲音,幾分激動,又十分冷靜。
李敏一聽明白了,方嬤嬤早知道他活著,所以,才會對她常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他究竟欺瞞了多久?欺騙了所有人多久?
能做到如此幹淨的欺騙,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包括之前一直的忍耐,這個男人的城府,該有多深,猶如海底針深不可測。
“這是大少奶奶的衣服。”方嬤嬤可能看見了她身上的血跡,努力地控製驚呼聲,說,“奴婢先回去給大少奶奶準備熱水。”
車簾子掀開合攏,方嬤嬤是撤出去了。
李敏在包圍自己的大氅裏麵,兩隻手互相觸摸著,大體可以摸到手腕上的勒痕,被他灑了些清涼止痛的藥粉。
其實,她現在可以自己抬起手,輕鬆拉開蒙在自己眼睛上的黑布。但是,她心存猶豫了。
大馬車底下的輪子突然一滾,向前推進時,她身體一瞬間猝不及防,不受控製跌了出去,正好落入他展開的手臂裏。
額頭撲到了他身上,鼻子像是觸摸到他胸前,車簾子像是被一陣風吹開,同時吹開了綁在她眼睛上的黑布。黑色的布條,像是迎風飄零的落葉,在她麵前緩緩落下,猶如一幅畫卷在她麵前緩慢打開。世界的顏色,隨著黑暗的撤去,重現在她眼前。
她想象中的青麵獠牙沒有發生,魯爺口裏像魔鬼的男人,應該是活像野人披頭散發的長發,此刻在她麵前的,卻是梳到整齊黑亮,兩鬢像是抹了發油似的,光澤細膩,包成了一個古代的發髻,發髻上麵戴的是紫玉金簪寶冠。散發神秘光澤的紫玉,與海底深處打撈上來的海洋珍珠,以及珊瑚珠子,相映成輝。
象征尊貴的奢華寶冠下下方,兩道劍眉像是一筆濃墨,沒有一點拖泥帶水的幹淨利落的眉梢,美麗之中看不出半點柔弱之感,隻覺得讓人心驚膽寒的英武之氣迎麵撲來。
鼻梁是中正的,完美的,和小叔一樣,美到無可挑剔的男性臉廓。
剛柔並濟都說不上,都是陽剛的氣息,混雜著野性的嘴唇,刀削似的嘴角,好像豺狼虎豹。是的,這男人就像一隻優雅的美洲獅,輕輕鬆鬆可以伸出魔爪,但是,不用動,卷著尾巴兒躺在那兒,已經像帝王一樣尊貴。
李敏仔細的眼睛往上仰著,打量完男子的麵孔一圈時,突然才察覺自己離他太近,離這個以美與力量完美糅合在一起的男人太近了。
猛的身子退後半步,剛好馬車一顛,她的後背撞上了榻上的玉枕。沒有的退了,她隻能越發仔細地看著這個男子。
朱隸身上的黑袍,仿佛才真正與外界相傳的魔鬼稱號有了一絲相符。但是,人家的黑袍並不是印著陰曹地府裏可怕的牛頭馬麵,是繡著仙鶴。兩隻栩栩如生的白鶴,頭尾相接變成一個圓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