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在一身充滿戾氣的黑袍上,頓時化解了不少殺氣。
脖子上垂掛下來的朝珠,顆顆仿佛都是最昂貴的黑岩石裏挖掘出來的寶石,黑的像一個個無底洞裏發出的寶石一樣。
他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點在峨眉上,一雙猶如深海的眸子像是在看著她,對她那張平靜的秀容又多了幾分考量的樣子。
她把他認出來嗎?
大叔。
第一次見麵滿身仙氣邋遢成酒仙的大叔,與眼前穿著官袍戴著王爺帽子盡享榮華富貴,是隻比皇帝位子低一等的他是不是有些不同。
李敏是第一眼就認出來了,在他眼珠子看著她含著那抹似笑非笑時,這樣美麗的深沉的眼珠子,隻有大叔才能具有,世上隻有一雙,舉世無雙,不會有其他人可以與之比擬。
正因為如此,李敏忽然才恍悟,什麼叫做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差別太大了。
流浪漢等於護國公?
像是野人一樣的頭發胡子,原來真的是可以糊弄人的。可以把一個舉世美男子變裝稱為三流的流浪漢的。
奢華的大馬車在下山的山路上行進著,馬車裏安靜注視的兩個人,與外麵前後給馬車護駕那排山倒海的部隊形成了鮮明對比。
耳畔,突然傳來一道巨響。李敏一驚,回頭,隔著車簾可以聽見,轟隆隆的,京師城門大敞,塵土飛揚,鐵蹄排進,百姓高呼,這些巨大的聲音,都猶如潮水一樣把她和他包圍在了一起。
眼前尊貴的男子,隻是一隻手指輕輕撚著朝珠中最碩大的那一顆珠子,眉角飛揚,像是對她此刻臉上表露出來的一絲驚訝感到好笑,說:“怎麼,到現在還不知道你自己嫁的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嗎?”
她嫁的是一個,率領千軍萬馬,可以兵臨皇帝城下,民望甚高,怎麼看,都是一個可以令皇上都忌憚三分的,不得了的男人。
百聞不如一見。再怎麼聽說的事,都比不上親眼一睹。
這等盛景,隻讓李敏脊梁骨上悄然爬上來一層汗。
不怪,那些人無論死活都要看這個男人死了沒有。
真正瞎了眼睛的,不用說,是王氏和李瑩。
說起來,這護國公的版本,百姓之間流傳的實在太多樣了。因著護國公屬地在北燕,曆代護國公,都是喜歡拖兒帶口的,在北燕居住,駐紮兵營,抵禦外敵,為朝廷效力。所以,護國公是沒有必要的情況下,一般都是不進京麵聖的。
導致很多人,幾乎都沒有親眼看過朱隸。對於朱隸的傳聞也就越傳越離譜。還有尤氏,低調到從來在外人麵前張口閉口都不談老公兒子,對外界傳言的東西都不加以辯解。
誤會,加上不可靠的謠言疊加,再加上自己人都沒想過辟謠。這些因素疊加起來後,王氏和李瑩等人,對護國公府以及護國公的理解,隻停留在了王氏一套衣服穿幾年的貧瘠,以及朱隸活像魔鬼殺人不眨眼的可怕傳說下。
可以說,當聽說容妃有意拉攏尚書府,向尚書府提親開始,李瑩已經開始不遺餘力勾引朱璃了。以尚書府的能力,是難以抵禦容妃和護國公府的勢力的,所以,勾結朱璃三皇子府以及靜妃是必要的。
朱隸在邊疆打仗,保家衛國,有什麼用?她李瑩要的是能給她享受榮華富貴的男子。朱隸不過是個臣子,怎能比得上將來有機會登基當上皇帝的男子。
英雄好漢不過是個蠢蛋,保家衛國更是蠢到沒有再蠢的人。她李瑩不是野心大,隻是不想嫁個蠢貨。
可是,當護國公府用盛大的聘禮來迎娶李敏那一天開始,王氏和李瑩都感覺到哪裏不對了。貌似,哪兒和傳說中有不同了。對此,她們隻能用李敏嫁的是寡婦再三安慰自己沒有下錯棋。直到今時今日,在聽說李敏被皇帝賜死時,兩人還想著幸好當初怎麼甩了護國公這個包袱。
李大同在衙門裏,卻是沒有像王氏和李瑩,聽到皇帝賜李敏死的消息之後露出喜悅或是堪憂的表情。王氏他知道,小心眼。而論朝廷大事,要不是王氏的長兄王兆雄在宮裏消息最多,真的是,隨時都可以在陰溝裏被人翻船。
他沒有第一時間回尚書府。老太太派了人過來給他傳話,怕他不知道。不,他是知道的。萬曆爺在擬這道聖旨之前,還專門把他請過去了玉清宮議事。
萬曆爺說:為了國家,為了朝廷,你看看,萬民請願的帖子都送到我這裏來,我作為皇帝要時不答應,是不是很不像為民著想的皇帝?
李大同那時候是一懵,腦子裏全湧進了潮水的感覺,分不清東南西北,不是因為自己女兒要被賜死了的緣故。猶如王氏所想的,其實他對李敏這個女兒的感情並不算是最多的。他那麼多女兒,加上外麵小三小四給他生養的,他是比較關心兒子。
萬曆爺問:李大人,李愛卿,你有什麼好的建議給朕排憂解難?
李大同啪,兩膝跪地,叩首謝恩。那時候起,他心裏清楚了,他這個二女兒,尚書府裏一直以來最不起眼的倒黴鬼,從此要飛黃騰達了。
宮裏不是沒有傳過朱隸可能沒有死的傳言,加上護國公府遲遲不肯答應接受給朱隸賜的棺材。大夥兒都有想過,這是不是護國公府的拖延之計,想拖到朱理可以繼承父兄的事業。所以,護國公府和皇帝僵持著兵權移交的問題,遲遲不肯放手。
可能連萬曆爺心裏都是這樣想的。
除去這樣的想法,萬一,每個人都會這樣想,萬一朱隸真的是活著呢?
朱隸活著會做出些什麼?為什麼不出現?想到這裏,朝廷裏沒有一個官員在心裏是拚命打滾的。
萬曆爺賜死李敏,朱隸沒活,李敏就得死。朱隸活著,李敏就不會死。怎麼計算,萬曆爺都不會吃虧,因為都歸順了民意。可李大同已經在打自己的小算盤了。要自己二女兒死,還是二女兒活。那就是希望朱隸死,還是朱隸活著。
這個算盤不好打,是朝廷裏每個官員都最懼怕的事情。誰不知道,萬曆爺最怕誰?最怕的是護國公府。
好不容易,挨到朱隸的父親在軍營中突然暴斃而死。哪裏知道,年紀剛行了冠禮的朱隸,雖然年紀輕輕,卻早已才華光芒四射,天下震撼。接過父親手裏指揮棒的朱隸,毫不費力,輕鬆繼承了護國公府。
萬曆爺隻得等,等到了現在,說朱隸死了。結果,朱隸沒死?
京師裏大街小巷,萬民爭相走告,據說,從城門迎接護國公的隊伍,一直延伸到宮門,萬民空巷的場景,是皇帝才能享受的待遇。現在,朱隸一回來,不用多傳,大家都爭著一睹護國公的芳容。
從城門進來的部隊,隻是護國公府親衛軍的冰山一角,卻已經是十分駭人。統一黑漆的軍衣服飾,比起皇帝衛戍部隊的紅衣,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顏色,都是讓人觸目驚心的顏色。
紅衣軍列在兩邊,等黑衣軍列隊在中間的道路裏前進。
百姓們隻要佇立在旁上一看,都可以看出高低。沒有錯,皇帝的軍隊是很龐大,但是,人家黑衣軍每個軍人,臉上的表情,那種天天在沙場上廝殺的,充滿野性和戾氣的表情,與皇帝在京師裏養著的這些很多肥頭油麵好吃懶做慣了並且平常都手腳不幹淨的官兵相比,什麼才能叫做能打仗的部隊,一目了然。
護國公府裏的廝殺,早在李敏和朱理騎著馬兒從後門逃出去的時候,基本停止了。與李敏想的一樣,那些要追殺她的人,目標隻有她一個,肯定追著她跑。
馬維不敢戀戰,眼看朱璃當時為了保護李敏,硬是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運用內力與黑衣人對掌。那一掌的後遺症很快顯現了出來,在見她逃了以後,朱璃眼前忽然變黑。
內力不足,氣血運行受阻,他脆弱的眼睛,第一個受累,看不見了。
馬維急急忙忙把他送回皇子府。
朱琪則見著大部隊都跑了以後,不知道追或是不追,眼看朱璃也自己走了,隻好跳著腳去找朱濟。
當他走進八爺府裏找到朱濟時,吃驚地發現,在外麵世界已經忙到天翻地覆的時候,朱濟居然和他九哥在小涼亭裏拿著黑白子在棋盤上對弈。
“十一弟,你來了。”朱璧抬頭,見到他,笑眯了眼睛,衝他招招手。
“你什麼時候來的,九哥?”朱琪三兩步跳上台階,隨手拿了他們桌子旁一壺水,用壺嘴倒著茶水進自己嘴巴裏,大口灌著解渴。
朱璧瞧見他滿身灰塵,驚問:“你去哪兒打滾了,十一弟?”
“你們不知道嗎?九哥!出大事了。三哥都差點被人砍了。”朱琪誇張地說著,手舞足蹈。
“哪裏?”朱璧像是震驚。
“護國公府。”
朱琪這話落音後,發現,他們兩個臉上真的是,朱璧其實是裝的驚訝。人家早知道護國公府要出事了。
自認上當了的朱琪,氣呼呼地坐在了一邊的石凳上,架起長腿,生氣地說:“你們怎麼不和我先通聲氣,害的我在宮裏一聽說消息,撒腿往護國公府跑,原想能見到八哥,結果見到的是三哥,那隻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居然在護國公府違抗起父皇的聖旨。”
朱濟聽到他後麵那句話,才把白子輕輕安放在了棋盤上,說:“我沒有想到你會衝去護國公府。”
“是啊,都以為你像我一樣,會先來找八哥。”朱璧跟著說。
“我以為八哥緊張敏姑娘。”朱琪的眼睛,在朱濟臉上一掃。
見朱濟微微擰了眉頭,是府裏的護衛走了進來,對著朱濟一個躬身,說:“八爺,皇上下令,文武百官進宮,恐怕是——”
朱濟揮了揮手讓人退下,見身邊的朱琪臉上閃過一抹驚慌的神色,沉聲靜語說:“不是早在聽說有人血洗了寨子時,該想到他是還活著的。”
“父皇知道嗎?”朱琪拿袖管擦下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