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車在路邊疾馳, 還不曾來得及熟悉的小院兒瞬間被甩在了車身後。
短短幾天,出宮,進宮,像是一場鬧劇。
黑夜淒涼, 那一段對話一直在腦海裏回響。
“回宮後, 我將以何身份示人?”
“宮裏人隻知景昭容是出宮禮佛,為肚子裏的皇子以及天下百姓, 祈求平安喜樂。”
“也有可能是公主。”
“無論是皇子還是公主, 我都喜歡, 因為那都是我和你的孩子。”
“禮佛?”
“對。”
“那一日的離宮詔書上分明白紙黑字刻著我的名字。”
“到你手中的, 隻是給你看的。進你耳裏的, 也隻是你想聽的。”
“所以……所謂的離宮名單, 到我手裏,隻不過是騙我的?整個凝玉軒都在配合著作戲給我看?”
“可以這麼說。”
原來, 原來如此, 從一開始, 自始至終, 他其實都沒有想放她走過。
冷風拂麵, 馬車內,愉景禁不住冷笑一聲,心如死灰, 恨極了他。
此刻, 車廂內她和他相對而坐,她略一抬頭,便能看清他在做什麼。
她怨恨,憤懣,他卻似無事人一般, 怡然自得,自在看書。
可是,他不肯放她走,她便也不想讓他好過。
大不了破罐子破摔。
縱使他就坐在她身側,她也完全將他視作了空氣,仿若他不在一般,甚至更刻意弄出了許多聲響。
他不喜歡什麼,她就做什麼。
他喜靜,她就嗑一路的甜瓜子,一聲聲脆瓜子的聲音在空寂的車廂內顯得很是聒噪。她看到他微微側身,以側顏對著她。
她譏笑,更故意將嗑過的瓜子殼兒隨意散在小案桌上,離他吃茶的玉杯子就一指的距離。甚至若是她力道再大一點,她便可以汙了他的茶。
要不好過,大家都別想安生,他說他喜歡和她在一起,那她便做他最厭惡的那種人。
懶梳洗,倦理妝,得過且過,糊塗混日。
傅長燁眼皮微微抬了抬,細碎而密密麻麻的瓜子殼兒令他有一些不舒服。他素來不喜見細碎而密集之物,她是知曉的。
他抬眸瞥愉景一眼,恰愉景也帶著挑釁的目光向他看來。
他於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怨恨他,她在用種種舉動向他發泄著內心的不悅。
是啊,她又豈會心甘情願順從於他。
但,縱是如此,他也不會再讓她脫離自己的視線。
傅長燁略一低頭,將她這一切裝作視而不見。
她鬧吧,隻要她在他身邊就足夠了。
她存心讓他惱火,逼他受不了她,可是他怎麼會?他愛她還來不及,又怎會包容不了她。
她想作,便隨她作,隻要她心裏能好受一些。
傅長燁回轉身子,抬手將桌麵上的甜瓜殼兒一把拂下,清掃幹淨,而後繼續埋頭看書。
他的反應,著實讓愉景意外,他素來整潔,哪怕是零星半點兒汙漬都不能忍,今兒卻是任袖衣染塵。
“陛下帶我進宮,是想要妾怎麼伺候您?夜禦三次,四次?亦或是您上妾下?還是妾淨手幫您?陛下總要給妾一個明示的。”
他打定了主意做謙謙君子,可她偏不許,她就是要將所有的不堪擺到他麵前。
愉景一壁磕著瓜子,一壁漫不經心繼續說道,“陛下宮裏有多少春宮圖,不妨都命人取出來讓妾長長見識……”
“還有,妾這個護甲得好好修剪一番了,萬一劃傷那裏豈不是又要被責罰……”
女子眉目低垂,雲鬢微亂,意態慵懶,此情此景,本應是閨房裏懶於梳妝,坐等夫婿來伺候的溫情畫麵。
可經她說出來的話卻是一句比一句刻薄,哪裏還有半分柔情?
傅長燁聽罷,並不理睬,隻由她任意胡鬧。
愉景暗暗咬唇,故意更弄出些聲響來,可依舊沒得他回應。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不得回應,反而更惹人惱。
頓覺,索然無味。
可越是如此,便越是不甘,幹脆又吃了好些瓜果,她不信他能忍,他殘局收拾幹淨了,她便再弄,反反複複,挑戰他的耐性。
是他讓她回宮的,就算他惱了她,那也是他自作自受。
可是,她三番兩次故意激他,他偏偏不為所動,仍舊專心看書。
她將那些殘物又往他手邊擺了擺,他仍是不動聲色,隻微微側身,往桌角移了移,麵上卻是半分惱火都不曾尋見。
他讓,她便逼。
他躲,她偏不給。
直到她占據整張桌子,也直到他無處可躲。
終於寂靜的車廂內,愉景聽到原本很有規律的翻書聲,有那麼一瞬停頓了下來。
要發火了吧?
最終還是忍不住了吧?
男人啊,還真是喜歡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