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雪客這樣的話說出口,可以說是異常刻薄了。

就像是他自己所說的,從前的傅雪客,不論做什麼事,說什麼話,雖然不至於樣樣都顧及著別人的想法,但至少,他會盡可能的去顧全別人的臉麵。——留著臉,來日別人未必會承情,可若是不留臉,那便是一點情分也沒有了。

人在這世上活著,終究還是要留一線。不然,誰又能夠曉得,將來會有什麼樣的業報呢?

作為靈修,傅雪客一貫是謹言慎行的。但現在,他不想了。

至少,對著雲青崖,他不想了。

一是因為兩人都已經重生了一世,不論是情是仇,全都知根知底,傅雪客對雲青崖心有芥蒂,雲青崖也很清楚這一點,既然如此,便沒有裝模作樣的必要了。

其二麼,則是因為……不是傅雪客看不起雲青崖,而是他真的覺得,如果他對著雲青崖陰陽怪氣,那其中的彎彎繞繞,雲青崖未必能夠聽得懂。

還不如索性直白一點。

話雖然說得狠,但卻不用繞圈子,節約了許多的時間與精力。

一番話說完,兩人沉默了許久。

或者,確切地說,應該是雲青崖在沉默,傅雪客隻是在等待。

雲青崖雖然對著傅雪客時常犯傻,但現在,他想,他還是聽懂雪客的話了。

於是,心裏麵便不住的開始陣陣鈍痛。

雲青崖對傅雪客說:“你放心。”

“但凡是你喜歡的,想要的,不論需要我做什麼,我都一定會讓你如願。”

“隻要你可以開心。”

雲青崖很難過,特別特別的難過,那是一種很難以形容的感覺,疼,但卻不是劇痛,它就像是一種毒,慢慢兒的蔓延,將心髒完全包裹住,無時無刻,如影隨形。

世事兜兜轉轉,總是一個圈兒。

雲青崖從前想著,隻要雪客能在他的身邊多留下一些時日,無論如何他也願意。

如今,雲青崖如願了,他很開心,卻又忍不住的委屈。

天一宗虧待傅雪客良多,最後甚至害他殞命,今生雖不至於發展到最後那樣的地步,但就像是傅雪客所說的,他的師尊閉了死關,又無宗門可以依靠,傅雪客孤身一人,他在天一宗的眼中,就是好欺負。

從前,雲青崖從來沒有留意過天一宗施加給傅雪客的壓力,而現在,他知道了。前生雲青崖不曾維護過傅雪客,這輩子,合該讓他來補償。

天理循環,該來的,早晚都會來,雲青崖願意護著傅雪客,他願意永永遠遠的護著傅雪客,但傅雪客不願意。

傅雪客知道雲青崖的愧疚和虧欠,送上門的人,為什麼不用呢?

他才是那個占理的人!

天一宗的人心都偏,傅雪客和他們永遠也講不了理,所以他也不想再與他們去糾纏,有什麼麻煩事,自然全都應該由雲青崖扛著。

——畢竟,事態發展至此,雲青崖才是那個始作俑者。

雲青崖臨出門前,轉身對傅雪客說:“雪客,你終究還是個君子。”

傅雪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說:“是麼。”

雲青崖很肯定的點頭:“是。”

即使傅雪客厭恨他至此,到底也不曾有陰謀算計。哪怕是利用,也是一五一十的說個清楚明白,願或不願,選擇權,始終都在雲青崖自己的手中。

薑太公的餌,願者上鉤。

傅雪客說:“你也不要將我想的太好。原本,我也沒有打算,與你如此坦誠。”

“你前生,若是當真忍辱負重的騙了我七年,我今世,又何嚐不能逢場作戲的哄哄你呢?”

他低低的笑了一聲,感慨道:“假意對虛情,何其般配。誰曾想,偏偏到了這一會兒,你又要來和我表衷心。雲青崖,你這個人,還真是……毒得很。”

雲青崖無言,一會兒方道:“所以,你還是對我心軟了。”

傅雪客:“……”

傅雪客道:“假意對虛情,既然你終究對我存著幾分真心,我便不好作態騙你了,免得將來,又要結下什麼因果。”

雲青崖聞言,默然點了點頭。

隻是……

雲青崖道:“如若可以,我倒是寧可,你做戲騙騙我。”

雲青崖可以很蠢的,隻要傅雪客願意稍微的騙一騙他,他肯定就歡天喜地的相信了。

刀口舐蜜,即使終將被割得鮮血淋漓,但是至少在觸碰到的一瞬間,嚐到的滋味,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