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騁穿上那件被池援換了紐扣的白襯衫和一條淺灰色的休閑長褲,跟著爸爸出了門。

在花店取了爸爸定好的花,車子便載著父子倆出了城。

連續漚了幾天的悶熱,終究還是沒有漚出一滴雨來。伏夏的早晨依舊在豔陽一躍而出之後便騰的一下燃起火來,僅剩的那一抹柔和的橙紅也阻止不了它的熾熱與毒辣。

遲騁看著一路的白楊漸次倒退著消失在視野中。白楊終於全部消失的時候,車子拐上了一條岔路,走了沒多久,兩邊便出現了茂盛的垂柳,將並不寬闊的馬路全部罩進了柳梢下。車子在綠洞中繼續穿行。不多時,眼前豁然開朗,他們到達了蘇山腳下的墓園門口。

遲爸爸把花交給了遲騁,自己從後備箱裏拿出裝好的幾樣水果和糕點,和遲騁一起進了墓園。

到了遲騁母親的墓前,遲騁仔細地將墓碑擦了一遍,才跪下來將手中的花束放到了墓碑前。

那是媽媽最喜歡的桔梗,周圍是紫色和白色相間,中間點綴了幾朵火一般的鮮紅,就像媽媽還在的時候,時常會帶回家擺在案頭的一樣。

遲爸爸單膝跪地將帶來的水果和糕點一樣一樣的在墓碑前擺放齊整,才幽幽地開了口:

“沫濡,我帶著騁騁來看你了。騁騁高三了,他一直都很努力,也很優秀,你不用擔心他,他已經長大了,長得比我都高一大截了。明年這個時候,他應該就能收到大學的錄取同知了,到時候我一定第一時間就告訴你……”

遲爸爸說了一陣子,拿起一顆黃桃很仔細地將皮剝幹淨,重新放回了墓碑前,又揪下一顆葡萄開始剝皮。

“給你帶了你喜歡的水果,我知道你不愛吃果皮,我都給你剝好。騁騁也隨你,不愛吃果皮,我都沒給他剝過幾回皮呢,他都長這麼大了,時間過得真的太快了。”

葡萄皮有點難剝,遲爸爸已經很小心了,但還是剝的不夠光潔好看。他捏著剝得有些坑坑窪窪了的葡萄粒,端詳了半天,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

“沫濡,我手笨,剝得不好,你就湊合將就一下吧。”

遲爸爸又剝了幾顆,終於還是看著被他剝得慘不忍睹的葡萄粒停手了。他翻了個身在墓碑前的石階上坐了下來,看著接替了他開始剝葡萄皮的兒子,陷入了回憶當中。

“騁騁,你知道嗎?你媽媽生下你的第四天就出院了,那時候爸爸本來有兩周的產假,可結果才剛到家,單位就有急事爸爸不得不停止休假去上班。本來說事情處理完了就給爸爸補假。可是一上了班,事情就一件接著一件,直到你媽媽出月子,爸爸別說再休假了,連晚上都經常在加班。”

遲騁手裏剝著葡萄,看了看爸爸充滿遺憾的臉。這是第一次,遲爸爸帶著遲騁來墓園說了這麼多話。遲騁還從來沒有聽過爸爸跟他講這些事情。

“那時候,你姥姥每天晚上下班都過來陪你媽媽。你媽媽念叨著想吃葡萄,可那時候是冬天啊,哪裏還有新鮮的葡萄,連冷庫存貨也不好找。後來是你方家舅舅問到了一個種葡萄的,人家自己有冷庫,存了一批貨等著元旦用,這才搞到了兩箱。”

遲爸爸看著兒子剝的葡萄,一顆顆晶瑩剔透,圓潤光滑,沒有一點兒坑窪,微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了,眼角也流露出了笑意。

“冷庫裏的葡萄到底還是比應季的遜色一些,但你媽媽還是吃得很開心。以前她還老說,你眼睛水靈水靈的,就是因為她月子裏吃了好多葡萄,其實,這哪裏是吃了葡萄的緣故啊……”

遲爸爸言盡於此,再沒有往下說。

遲騁知道,他的眼睛,是像極了媽媽的,而他的好多習慣與偏好,也是潛移默化之中深受了媽媽的影響。

遲騁默不作聲地聽著爸爸的絮叨,手裏的動作一直沒有停歇過。不經意間,放在墓碑前的一次性紙盤子裏就擺滿了剝好的葡萄粒。

遲爸爸看著兒子的成績,不禁感歎道:

“沫濡,你看看咱兒子,成績好,還長得又高又帥氣,現在人也越來越開朗了,而且還心靈手巧,連葡萄都剝得這麼好,以後上了大學肯定會有好多女孩子喜歡……也不知道以後騁騁會交個什麼樣子的女朋友,娶個什麼樣的媳婦兒……”

遲爸爸倒是不忌諱在兒子麵前說這些。兒子長大了,即使會有青春萌動的心思,遲爸爸也不覺得奇怪。

他早聽老師說過了,遲騁在學校幾乎都不同女同學講話,有時候他甚至擔心,如果他一直這樣下去,以後會不會交不到女朋友。但這些日子,眼見著兒子漸漸開朗起來,他打心眼感到高興。所有的一切,都在向著美好的方向發展,他自然也樂見其成。

遲騁本就因為媽媽生前都沒剝過幾顆葡萄給她吃而難過,如今剝了再多也是於事無補,隻能盡一番心意求個自己心安,沒想到爸爸竟因此而冷不防有感而發地說了這麼一番話,遲騁心裏便更加愧疚了。

他很想跟爸爸坦誠,他恐怕這輩子也交不到女朋友,更不回媳婦兒了,但是,他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