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2 / 3)

攝影師也嘖嘖地恭維道:“我也算給達官貴人們拍了不少照片了,別人一到這鏡頭前呢,眼珠子亂滾,聲促氣虛的,看這位老爺,目光朗朗,渾身正氣,一看就是要當大官的。誒,老爺,你怎麼板著臉了?聽說這照片是給親家看的,那可不能馬虎,必須得拍得體體麵麵。你站起來,走去雕花椅那裏,一手搭著椅背,另一手拿著折扇……”

慎年抿著嘴,自使女手中接過折扇——正合適他被攝影師搓磨得渾身燥火,“唰”地甩開折扇,狠狠扇了幾下。聽令年在於太太身旁笑得咯咯的,便睨了她一眼。

康年捧著茶搖頭,“這誠不如耍猴戲的。”

於太太對阿玉招了招手,說:“跟你們小姐去樓上,給她換件衣裳,好好梳了頭,等二少爺好了,給令年也拍一張。”令年還不知道康年前頭跟於太太提了給她定親的事,不由叫聲“媽”,於太太當著眾人的麵,也不好直言,把她的手一拉,說:“媽陪你去。”

母女回到繡樓,於太太叫阿玉把小姐的衣裙都擺出來,仔仔細細地挑選,阿玉在令年耳側低聲道:“小姐,太太這是要照片去給你相親呢。”

令年心裏早猜到了,也不多話,換上滾邊繡花的對襟襖裙,於太太又吩咐阿玉去拿首飾和胭脂來,主仆三個正對著鏡子唧唧噥噥,聽見慎年在後麵笑道:“媽,臉搽太紅了。”

“阿玉也沒抹多少胭脂呀。”於太太疑惑端詳,果然令年的臉越來越紅,手一摸,微微發燙。於太太一笑,令年掩飾地別過臉去,說:“照片又不顯顏色,就不用這些胭脂了吧。”

於太太道:“倒也不為就拍這照片。我是看你平日穿得太素淡了,雖然還在喪期,但你年輕輕的一個女兒,不妨打扮鮮亮些。咱們自己家裏,不必怕人嚼舌根。”

“媽說的是。”慎年道。

令年便不吭聲了,任由於太太和阿玉左一隻釵子,右一枚珠花,掛得滿身叮叮當當,她扭過頭一看,慎年已經換回了襯衫西褲,雙手插兜,在門口看著。

令年一時詞窮,想起康年的話,說:“你猴戲耍完了?”

“總算是完了,”慎年也笑,“該你了。”

阿玉把團扇交給令年,上下一打量,撲哧笑了,說:“小姐今天這打扮,跟新娘子似的。”

“可不是嘛。”康年也來了,他是長兄如父,見令年這樣,回想起當初於父才把她抱回家時,不過是個臉紅通通的嬰兒,轉眼竟十八年了!因對慎年感慨道:“幸好現在結婚沒那麼多規矩了,要是還讓我背著小妹出門,那我得難受極了,興許還得掉兩滴淚。”

慎年對於小妹總要結婚這事,很早就有了心理上的預期,倒沒有康年那些感慨,隻微微笑了一笑。見阿玉扶著令年起來,走到跟前,白裏透粉的臉頰,紅潤潤的嘴唇,衣襟上那枚玉牌凝著一汪噴薄欲發的碧色。

“也未見得是你呀,”令年對康年嬌嗔,因為是自己的婚事,難免有些羞赧,聲音輕輕的,她說:“我要二哥背我呢。”

“這是急著要結婚了。”康年指著她的背影,又氣又笑。

於太太怕令年害羞,叫何媽把下人都轟走了,隻留阿玉在旁邊伺候著。慎年剛才叫攝影師折騰得有些心煩,起身出去了,正適合康年母子說話。於太太這才透露道:“今天程小姐來告別,令年有點不大高興……”

康年看著於太太,回過味來,“小妹也想回上海?”

於太太道:“我看她是有些羨慕程小姐。”

康年籲口氣,道:“要是以前,她想再回去上學,或是交外麵的朋友,也不打緊,隻是最近因為生意上的事,上海家裏也不太平。好在慎年回來了,小妹也少些抱怨,不然我走了也不放心。”

於太太隻能點頭。

康年和覓棠前後離開溪口,於家自此安靜了一些。沒幾天,攝影師親自送了洗好的照片呈給於太太。於太太拆開看了,兩張單人相,慎年是站著,令年是坐著的。眾人讚不絕口,何媽將兩張照片並頭擺在案上,笑道:“兩個人都真漂亮,細看起來,二少爺和三小姐其實眉眼並不十分像,但一看就是一家人,真是血緣裏帶來的。”

“是呀……”於太太莫名地傷感,不再多話,著人把一張照片寄去鄺家,另一張捎去上海給康年。康年收到令年小像後,撥了個電話給於太太,稱道:他在上海將小妹要議親的事略微露了露口風,立即有人來打探,隻這一天,就三戶人家托朋友傳話,且都是滬上名門,隻是未知家裏子弟的品性如何,還要慢慢觀察。最後又請於太太轉告令年:他著人將滬上的理發行跑了個遍,沒有哪家師傅懂得電頭發。

康年的話傳到,令年難免失望。但她這回異常執著,決心要自己實施燙發的計劃。先問到慎年頭上,慎年推開筆墨,奇道:“洋人用什麼燙?這個我怎麼能知道?”

令年笑道:“不必裝模作樣,你一定知道。”

慎年搖搖頭,繼續給他的朋友回信,寫了幾行,臉微微一偏,見令年還杵在案邊,正探著腦袋往信紙上瞧,慎年不得已撂下筆,想了想,道:“大概,用火鉗子之類的吧。”

令年和阿玉便將火鉗鑽研了一番,府裏的女傭們,除了何媽抵死不從外,都被阿玉捉住,燙得滿頭焦卷,連男仆也不能幸免。及至無頭可燙時,所幸阿玉認為自己已經掌握了這門洋人的技藝,便鄭而重之地請令年在房中落座,將一本畫報送到她麵前,問:“小姐,你瞧瞧想燙哪個樣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