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3 / 3)

令年早胸有成竹,她不看畫報,徑直自抽屜裏拿出照片——正是她自慎年的書中偷出來的那張,“就要這樣子的。”

“咦,”阿玉好奇,“這是上海哪個洋人家的小姐嗎?”

令年道:“你看她漂亮嗎?”

阿玉滿臉挑剔,看來看去,還是不得不承認:“雖然是洋人,但也漂亮。”

“那我就要燙這樣的。”令年任阿玉把自己的辮子拆開,一頭烏雲般的頭發披散下來,她手上舉著照片,默默看著。不料眼前伸過一隻手,將照片抽走了。令年心裏一跳,惴惴道:“二哥?”

慎年奪過照片,轉身就走。把他請來的何媽則是一臉緊張,奔過來搶走阿玉手裏的火鉗,轉身恐嚇令年,“小姐,你再要糟蹋頭發,我就打電話去給大少爺!等回了上海,那一頭卷毛,還不讓人笑話死?”

令年繞過何媽,把頭發一甩,追上慎年,“把照片還給我。”

慎年照片和手一起插在褲兜裏,盯著令年,似笑非笑道,“什麼照片?那是你的照片嗎?”

“哦,”令年故作懵懂,“那是你的?”

慎年橫她一眼,走去坐在沙發上,看起報紙,那照片是堅決不肯再拿出來了。令年慢吞吞走過來,倚站在沙發背後,佯裝就著他的手看報紙,不時覷一眼慎年的側臉。“二哥,那是你的朋友,還是你的……”當著何媽和阿玉的麵,她實在說不出情人那兩個字,隻得小聲用英文替代了,“sweet heart?”

慎年翻了一頁報紙,漫不經心地:“你知道什麼是sweet heart?”

阿玉曾經跟著令年讀過幾年英文,自以為聰明地答道:“就是放在心上的人囉。”

“不是。”慎年斷然答了一句,轉過臉來,正和令年眼對眼——令年心想:二哥的眼睛真是漂亮,俊秀中透著銳氣。回過神來,還要追問,慎年卷起報紙在她臉頰上虛虛一拍,笑道:“小孩子,總打聽大人的事做什麼?”

令年不愛聽這話,繞到沙發前,往慎年旁邊一坐,說:“被鄺小姐知道,要氣死了。”

慎年不在意:“跟她又有什麼關係?”

令年的心思還在洋人小姐身上打轉,“她叫什麼名字呢?”這照片被慎年單獨夾在書裏,想必是他心上要緊的人了。“家裏是做什麼的?”

慎年見她不依不饒,索性放下報紙,正色對令年道:“她是一個波蘭妓|女,靠出賣色相維持自己的學業,支撐貴族後裔的體麵。至於這張照片,也不是我主動要的,大概是她自己塞進我行李裏的。”說完,他把照片自口袋裏拿出來,一邊快步走向阿玉用來燙火鉗的銅盆,照片被撕成兩片,投了進去。

佳人的倩影瞬間被火舌吞噬。慎年轉過身來,對令年道:“還要問嗎?還要燙她那樣的頭嗎?”他的臉色不大好。

令年腦袋垂著,無聲地搖了搖。兄妹兩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半晌不動。

慎年手插在褲兜裏,在令年身後,看了一陣她的背影,忽然笑了一聲,搖頭道:“人不大,氣性倒大。”

他們兄妹置氣,通常都是慎年先主動示好,令年心頭鬆動了些,嘟囔道:“我可沒有你氣性大。”她知道有些事,慎年是永遠不肯給她知道的,問也無益,可心頭仍然湧上一陣失落。咬了下嘴唇,令年抬眼往慎年,“二哥,你在美國的時候,想家嗎?”

慎年重新回到她身畔,感歎道:“真想啊。”

令年道:“你再也不要走了。你回來這些日子,是媽自爸爸去世之後,最高興的幾天。”

慎年道:“那你呢?”

“我?”令年目露猶豫。

慎年卻沒有追問,看了令年一會,手攬住她,令年順勢靠在他肩頭。

何媽見狀,這才鬆口氣,恢複精神頭去恐嚇阿玉,說要讓太太把她趕出府,給賭鬼男人做老婆去,免得天天在家慫恿小姐做些傷風敗俗的事,逼得阿玉噘著嘴,忿忿地把火鉗丟掉了事。

而何媽私以為慎年在小姐麵前最有權威,對他越發諂媚,不時在眼前晃一晃,問慎年要不要喝茶,要不要吃麵,要麼就是眼望著慎年欲言又止。慎年正和令年竊竊私語,覺得何媽很煩,索性問道:“何媽,你扭扭捏捏的,是有什麼話要問嗎?”

何媽一窒,訥訥地走開了。

令年頓悟,踢了慎年一腳,附耳道:“何媽是想問那個朱寶駒的事。”

“朱寶駒?”慎年茫然,被令年提醒,這才想起來,頓時汗顏,他剛到美國時,的確是有找舊金山的朋友打聽過朱寶駒,可惜毫無所獲,過了一陣,也就把這事忘了。一時覺得對不住何媽,說這就要回去寫信,請朋友繼續找人。

令年拉住他,說:“我看,還是不要再找了,就跟何媽說,那人已經背約另娶,斷了何媽的想頭。”

慎年靠在沙發上,想了想,卻不認可令年的說法,“何媽這樣等著,是有些可憐。可她要是連這個念想都沒有了,後半輩子怎麼過呢?如今這世道,她一個做幫傭的,能找的男人也不外乎是賭鬼惡棍,老弱病殘。在咱們家,媽不會虧待她的,總比外頭要過得好些。”

令年理著頭發,若有所思:“那照這麼說,我索性也學何媽,不要嫁人了?”

換做於太太和康年聽了這話,定要罵她胡說八道,慎年卻認真聽了,說:“隻要大哥願意養你一輩子,倒也未嚐不可。”

令年嘀咕:“大哥肯定願意養我,看來你是不肯了。”

慎年微笑著,沒有否認。

“你不好養。”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