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1 / 3)

鄺夫人這一行人很低調, 沒有驚動上海本道的官員,但他們連主仆帶行李,也占了禮查飯店整整一層樓的客房。於太太來看望鄺夫人時, 見許多藤箱堆在地上, 使女聽差們都在穿廊裏亂走, 滿耳朵裏都是湖北話, 把偌大個飯店都變成了鄺府。

鄺夫人是上了年紀的人, 這一趟車馬勞頓, 精神不濟, 正在客房裏歇著, 幾個媳婦靜悄悄地在床邊端茶送水。於太太在小廳裏等了一會, 見鄺夫人挽了頭發, 穿著團花綢的大襟衫, 下麵係著裙子,從屏風後端莊威嚴地走了出來。她堂堂從一品大員的誥命夫人, 畢竟是讀書人家, 對於太太很謙讓,請她落座,用茶。

鄺夫人生得老相, 往椅子上一坐, 八風不動的, 於太太暗自打量著她,有點想不出鄺小姐大概是個什麼相貌。還是盧氏善解人意, 往諸位少奶奶們臉上一逡巡, 笑道:“聽說九小姐這趟也來了,不知道是哪一位?”

鄺夫人道:“小孩子沒出過門,暈船的厲害, 在房裏歇著。”

盧氏道:“暈船惡心的時候,吃點酸的壓一壓就好了。三弟怎麼也不提前把暈船藥備好?”

她話裏話外的不離鄺小姐和慎年,意思很明顯了,鄺夫人卻沒聽懂似的,隻說:“一路得少爺照拂,已經很有勞了。”

盧氏討了個沒趣,隻好把話咽了回去,心裏想:看鄺夫人自己規矩好大,怎麼未來婆母親自來了,小姐也不出來拜見?

於太太也納悶,還笑道:“都是自家人,怎麼還說兩家話?”

鄺夫人道:“不敢。”連於太太邀她過府小住都婉言謝絕了,又命人將給於家的見麵禮都呈了上來,禮品很貴重,算是表達感激之意,於太太倒不至於被那些金玉古玩晃了眼睛,但無意中一瞥,見匣子裏的手絹沒包嚴實,露出一點金表的邊緣——這金表於太太可是記憶猶新,分明是當初她讓慎年從美國買回來,給鄺小姐本人的。

於太太一下子怔住了,沒有當場問出來,把手絹掩起來,她轉頭對盧氏笑道:“去看看酒席備好了沒有,夫人一路顛簸,不要那麼多葷腥。”

鄺夫人一個眼色,媳婦女兒們也都退出去了。於太太剛才就在疑惑,怎麼鄺夫人提起慎年這位姑爺,總透著點撇清的意思。此時有點回過味來,問道:“這是鄺小姐的意思……?”

鄺夫人不以為然,道:“她一個小孩子,懂得什麼。這是我們老爺的意思,”溽熱的天氣,鄺夫人房裏也不開窗,悶得厲害,鄺夫人不禁歎氣,才把實情道了來,“我這一趟並不是去廣東走親戚,是打算舉家遷去香港。那邊現在是英國人的地方,雖然沒有出洋,但也和出洋差不多了,還不知道哪一年回來。我這一個女兒是最小的,留她獨自在上海,以後骨肉分離,天海相隔,我也不舍得,實在沒有辦法,隻好請老爺做主,和貴府的這門親事,也就算了吧。”

於太太驚愕的半晌沒有說出話來。鄺夫人這個理由,似乎說得過去,又似乎說不過去,把於太太都搞迷糊了。

鄺夫人還沒做過這種貿然退親的事情,要替自己多辯解幾句,說:“婚書幾個月前已經當麵退還給三少爺了,想必三少爺也跟家裏提過了,這一趟走得倉促,手慌腳亂的,我怕驚擾了地方上的百姓,本想直接坐船出海了,但不親自見於太太你一麵,說明事由,又難免失禮,所以請三少爺安排我們在上海略停一停。”

這事慎年嘴裏可是一個字都沒透露。於太太臉上表情都僵了,還要強自鎮定,“提是提了,但兩家的親事,哪是他一個小輩說了算的?”

“所以我這趟是來對了,”鄺夫人大概是心情也不好,臉上塗了脂粉也遮不住黯沉,笑容很勉強,“三少爺是很穩妥的,你不要怪他。我們老爺雖然在朝廷做官,但在香港人生地不熟,全仰賴三少爺替我們把事情都安排得妥妥當當,我真是感激不盡。”

於太太見事情已經沒有轉圜,憋著滿肚子的火氣坐了一會,鄺夫人端起茶要送客了,於太太還不甘心,起身時,又問了一句:“我還想再看鄺小姐,不知道……”

鄺夫人不肯,“她也不舍得離家,這一路上哭哭啼啼的,人又瘦,又沒有精神,怕失禮,還是不讓她見客了。”嘴上說著感激慎年幫忙,但到底是親生的女兒被退親,那股壓抑許久的怨氣快衝到臉上了。

於太太隻好告辭,走出客房,外頭盧氏還在跟鄺家的使女們唧唧喳喳的說話,想要打聽鄺小姐的行蹤,於太太慢慢走到盧氏麵前,腳下險些踩空了台階,盧氏忙將於太太扶住。

於太太反手將她抓住,手掌冰冷的。盧氏才察覺不對,於太太咬著牙道:“慎年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