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年接鄺家人到上海後,隻回於府打了個轉,就沒再露麵,盧氏疑惑地笑道:“一個三弟,一個鄺小姐,都不見人影,莫非兩個人去約會了?”
這個玩笑太不合時宜了。於太太沒好氣,打斷她道:“你說慎年在外頭有女人了,是聽誰說的?”
“這,”盧氏有些尷尬,“我自己瞎琢磨的……”
於太太甩開她,徑自下樓去了。到宴客的時候,盧氏原本是依照於太太的心情,特地選最清靜的貴賓廳,哪知鄺家的女眷們不肯拋頭露麵,都在客房裏用飯,隻有鄺夫人略微坐了坐,被仆婦攙扶著離席了。
偌大的廳裏,除了飯店的男仆,就隻有於家的幾個主人,好沒意思地對著滿桌的山珍海味。
康年兄弟是前後腳到的禮查飯店。康年還特地換了便服,進門一瞧,奇道:“我還當我來晚了,怎麼還不開席?”
盧氏瞪他一眼,嗔道:“都吃過了。”一麵悄悄地去觀察慎年和於太太兩人的麵色。
康年還不明就地,將慎年一指,笑道:“我是無關緊要的,怎麼這個唱主角的也缺席了?雖然鄺夫人不要張揚,但也不好這樣失禮呀。”
慎年說是才從銀行忙完事情過來,他也是自漢陽到上海一路馬不停蹄,但不比鄺家人那樣萎靡不振,慎年是襯衫西褲,瀟灑極了。他神色如常,笑道:“我算什麼主角?”對鄺夫人的提前離席也不驚訝,將菜式掃了一眼,說:“大嫂點的菜這麼素?給媽降火氣嗎?”
盧氏不知道他這是裝糊塗呢,還是膽子大。她暗暗地吐舌頭,使勁將扇子搖了搖,扭頭去看外頭燦烈的秋陽,說:“十月了!還是這麼熱。”
“都坐下吃飯。”於太太沒有當眾發作。她臉上看不出喜怒,把一雙筷子拈了起來,“難得咱們一家人聚得這樣齊。”
盧氏笑道:“隻會差了小妹。”她念了許久,有心要嚐嚐飯店裏的番菜和香檳,但不敢這會再觸於太太的逆鱗。本是興興頭頭來,一頓飯卻吃得沒滋沒味,正左顧右盼,見一個穿縐紗掐腰素袍的女學生站在門口,蓬鬆的頭發也不挽髻,也不結辮,隻用緞帶束了一把,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圍桌而坐的於家人。這對盧氏可不啻意外之喜,她定睛將對方端詳了幾眼,放下筷子來迎她:“說曹操曹操就到。竟然是小妹,我險些沒認出來。”
令年笑道:“這才幾個月,我要是去幾年,大嫂別說不認人,恐怕門都不讓我進了。”
盧氏道:“你有什麼事值得去幾年的?那除非是出門子了。等你嫁了貴婿,做了誥命夫人,我跪下磕頭都來不及,還敢攔你的門?”
她們姑嫂一番唇槍舌劍,把眾人的心事都攪散了,便把鄺家的種種反常之處暫且放在一旁,命人添了副碗筷給三小姐。盧氏難得有人跟她解悶,扯了扯令年的袖子,問:“你怎麼一聲不吱,突然跑回來了?”
令年道:“你猜。”
盧氏先猜她是不耐煩上學堂了,或是跟堂姐妹們口角了,令年搖頭否認,盧氏哧的一聲,說:“我知道了,你也是急著來看鄺小姐的。”
令年道:“我是聽說你們一大幫子人故意背著我,在這裏好吃好喝,我偏要擠個熱鬧。”
於太太心裏煩躁,隨口斥道:“吃飯的時候話也那麼多。”
令年和盧氏對視一眼,都閉上了嘴。這半晌慎年都沒怎麼搭腔,於太太滿腹的怨氣是衝著他,整個桌上,要屬他最輕鬆。見令年眼風都往自己身上來,他笑了笑,把一例桂花糊推到令年麵前,說:“氣什麼?又沒人跟你搶。”
菜是特地點的湖北口味,康年也放下筷子,要了茶漱口,“這湖北菜吃不慣,不及咱們本地菜。”
慎年道:“大哥這話說對了。”
康年沉吟著,還未來得及發問,於太太臉色已經很難看了,說:“慎年,我有話問你。康年也來。”慎年頓了頓,便跟著起身了。三人離開,廳裏更冷清了,盧氏好沒意思,嗤道:“母子三個又說體己了。咱們都是外人。”
令年說:“大嫂,你不是外人。”
盧氏還在琢磨,“是慎年在外頭惹出什麼不好聽的話,鄺夫人在媽麵前埋怨了?”
令年道:“什麼話?”
盧氏一雙精明的眼睛笑笑地看著她,“你三哥在外頭有人,你知道嗎?”
令年慢慢搖頭,桂花糊裏有米酒,她臉頰有些泛紅了。
盧氏唉一聲,“我還當是來吃喜酒,原來是來看人臉色了,晦氣,還不如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