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年思索了許久,沒有暴跳如雷,也沒有諷刺和挖苦,甚而還有點溫和——這讓令年微微鬆口氣。這是她的二哥,再憤怒,再失望,都還顧念著手足之情,不至於像於太太擔心的那樣,一家人要反目成仇。
慎年問:“是那件事後,我沒管你,還陪鄺小姐去了香港,你在怨我嗎?”
令年搖頭,“你做事情都很妥當的,總不能把他們一家人撇在半道上。”
慎年道:“那還是因為媽和大哥,媽跟你說了難聽的話?”
令年說:“沒有,媽從來沒提過那件事。”
慎年一看她臉色尷尬,便明白了,他克製著脾氣,說:“你起碼可以等我回來……”
他們原本一人坐在沙發的一頭,是十分的涇渭分明,見慎年走過來,令年倏的起身,正色道:“我沒委屈,也沒有怨恨,更不是在跟誰賭氣。就算你在家,我一樣會來雲南,跟楊金奎結婚,誰都攔不了我。“
慎年也起了身,眉頭皺著,因為聽她這話可笑,忍不住發出一聲冷嗤:“我不知道,原來你早就對楊金奎青眼有加了,那我們之前算什麼?你是在耍著我玩嗎?“
這話才出口,不巧茶房送了茶進來,在外頭敲半晌門沒人應,他便躡手躡腳地走進來,把茶水和點心放在桌上,又退出去了。
令年惱羞成怒,也不管茶房是不是在外頭偷聽,便脫口辯解道:“我本來沒想那樣,是你逼我的。“
這話不啻一個耳光打在慎年臉上,他神色頓時難看了,“我逼你的?你怨我?“
令年一陣熱血湧到臉上,她自知失言,定了定神,說:“對不起,二哥,是我胡說八道。”把一隻滾燙的茶杯握在手心裏,她頓了頓,說:“二哥,你別笑話我,我從很早的時候,就想結婚。我沒有親爸,親媽也不知道在哪裏,我想等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她不用從幾歲時就想自己的父母在哪裏,為什麼沒有人要她。我做不了別人的女兒,但我可以做別人的母親,在自己家裏,堂堂正正,有底氣地過日子。”
慎年搖頭:“於家的人沒有虧待過你,媽也把你當親生女兒。”
令年道:“媽是真心為了我好的。她千挑萬選,才選中了卞家,可卞家不要我這種出身的媳婦。瞞著他們嫁過去,以後還不知道要生多少事端。還有寶菊,他是個下人,總不至於在乎我的出身,可惜這個人心氣太高了,心胸又狹隘,不是個好的丈夫人選。至於竇筱泉,他既然和程小姐兩情相悅,難道不成以後我做大,程小姐做小,還是程小姐做正房太太,我給他做妾?我很佩服程小姐這個人,但也絕不想跟她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楊金奎是個粗人,但比起他們幾個,還要好得多,起碼我和他都對彼此有點用處。如果不是你,我當初來紅河甸時就和他結婚了。”
慎年一言不發,聽她細數幾個人的優劣之處,他緊抿的嘴唇露出一絲哂笑,說:“原來你和我在床上時,心裏還在盤算著,這些人哪一個適合做你的丈夫?”
她剛才的話把他惹怒了,所以才這麼輕佻和刻薄。令年垂眸望著茶杯裏嫋嫋的水汽,固執地沒有作聲。
慎年目光還定在她的側臉上,他說:“我說過和你一起走,離開上海和於家,也沒有讓你改變主意嗎?”
令年直視著慎年,柔聲道:“二哥,離開於家,什麼時候離開於家?朝廷大半的江山淪陷了,大哥的官恐怕也做不成了,你再離開,於家怎麼辦?小老百姓也就算了,家裏有餘財,總有人眼紅的,你當初沒回來,興許還有機會,既然為了家業回來了,一腳踏進泥潭裏,隻會身不由己,越陷越深,哪能拔腿就走?你走不成,我跟著你留在於家,算什麼?等以後大哥有幸起複,百歲長大了,我再跟你走,走到哪裏別人都知道你是於慎年,於二公子,我呢,能讓別人知道我是於三小姐嗎?沒名沒姓,來路不明的日子我已經過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