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家是個千年世家,猶如盤踞泥裏深處的參天巨樹,父親在朝為相,為百官之首,平日裏所聽之言,必不乏阿諛奉承、溜須拍馬,有這麼個人,時時保持清醒尖刻,指著你的鼻子臭罵一頓,也挺好的。
姬嫣輕聲回道:“偶然得見文章而已。父親就讓兄長去吧。”
姬昶緩緩頷首,同意了姬弢的提議。
姬弢背後發了一身汗,待散後,他大步穿過落花繽紛的庭院,回到自己清幽闃靜的房中。
第一反應就是去找上次王二遞來的信件。
他看得不仔細,沒記住多少,但他記得,那幾乎隻能算是一份名單。
一半是必殺之人,一半是可用之人。
姬弢將它秘密地藏在了自己的暗箱之中,好不容易尋出,掏出信紙抖擻開。
那邊那一長串要死的人還沒來得及動手,目光一掃末頁的可用之人,視線驟然定住。
好家夥,還真有李昧這麼個人。
他折上信紙,不合時宜地想道,妹妹和王二這個默契……真是冤孽。
姬弢這次終於相信了王二的用意,他快速將信紙上的內容以及人名默背下來,隨後將紙張拋入火缽子裏,任由火舌將其燃盡。
姬嫣回到了自己的閨房。
白雲浮以及其餘經由兄長的手轉交的物件都已經送了回去,當時看王修戈的態度,應該是真的放下了。其實如此挺好的。
但姬嫣總覺得何處不對,他看她的眼神不對,很怪異,讓人不舒服。
那種說不上來的感覺,這兩日便如同淬了毒的蛇信般,濕冷□□地纏繞包裹著她的心髒。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去想這些,或許隻是她多慮了。
回河東的日子在即,林夫人吩咐下人來幫她收拾行禮,上上下下打點幹淨之後,便等明日寅時出發。
半夜,林夫人回到自己的寢屋,將屋裏的燈火都歇下,而院中突然傳來了動靜。
“家主。”
“家主。”
是下人行禮問安的聲音。
林夫人毫不猶疑,用銅蓋一把壓滅了油盤之中的燭火,屋子裏頓時陷入一片漆黑,導致姬昶進門之際,腳下被門檻驀地一絆,清風雅月的姬相差點當場四肢投地。
黑暗之中,姬昶聽到一道熟悉的笑聲,些許冷漠,些許嘲弄。
他狼狽不已地抬起頭來,隻見屋外廊廡底下的一角燈籠的暈黃的淡光朝裏透了進來,猶如半褪顏色的古畫般,幽幽照影於床幃旁側,淡墨勾勒出夫人的風韻無雙的輪廓。
姬昶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的汗漬,“夫人。”
他幹幹地喚道。
林夫人置若罔聞,在妝台旁,將束發的紅頭繩摘下,取下鬢間的發簪,渾然當房中沒這人。
姬昶有些不好意思,但身體卻快於理智地朝夫人跨出了一步,雙掌輕輕地壓在了夫人的肩膀上:“夫人。你當真要跟著呦呦回去?你……還回來麼?”
林夫人伸手朝她肩膀上的老豬油爪子一拍,冷哼道:“你眼不見為淨,豈不正好了。”
“誰說……”姬昶忽然聲音一頓,凝望著夫人的麵龐,想看了這麼久的一張臉,看著她從昔日的鮮妍明媚變得如今日這般添了幾道褶皺,姬昶含在口中的話,咽了回去,咀嚼半晌,搗成滿腹細碎心事,吐了出來:“夫人,我之一生,實在對夫人你眷戀至極,早已習慣你在我身旁,不論頤指氣使,痛罵我匹夫無能,還是曲意順從,在人前為我留足餘地,或是在兒女麵前,維護我為父的體麵,姬昶都喜愛不勝,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