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
李漠向這才正視那句“臥床不起”是怎麼個“不起”法。
李漠向實在沒想到狄含能病得這麼重, 在他這裏,狄含應該永遠活蹦亂跳,屹立不倒, 有道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他本就應該健健康康長命百歲的。
至少要比皇帝活得更久, 等皇帝死了,他得給皇帝扶柩守靈, 扶持新君,等盛世太平後, 他再與世長辭。
李漠向又派了幾個太醫去狄府救治,可他就像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好轉,高燒不斷, 醒的時候少,昏迷的時候多, 一連三天過去, 衣帶漸寬, 聽說手腕上的骨頭都瘦得支棱了出來。
狄含這一病, 撂了很多挑子, 許多機構運轉不開,朝中大事小事全壓在了李漠向一人身上, 連洗澡的功夫都是從手縫裏漏出來的。
生病也要有個時間限度, 一天, 三天,十天,再往上數,再寬容仁慈的老板都要扣工資的。
考慮到狄相已經傾家蕩產給朝廷捐了三百萬兩, 五花馬,千金裘,都能拿去換柴米油,這點俸祿他應該還是很在乎的。
然而就是在貧窮的刺激下,狄含仍然是沒能來上朝,他的位置始終空蕩蕩的。
狄含這一倒下,李漠向就要麵臨很多困境,倘若狄含真有個三長兩短,各地藩王必定蠢蠢欲動,皇城以外的兵權更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歸中央所有。
李漠向給狄含寫信:“狄大人,你這是在碰瓷,撂挑子也要看時候好嗎?”
寫信後的第二日,狄含終於上奏了一張密函:
“陛下,臣高燒已退,但身體遲遲不能好轉,想起年幼之時,曾被下過蠱毒,師父悉心調養才將蠱毒壓製下去,如今應當是餘毒未清,又反噬回來了,臣怕這一病,就再也起不來了,趁著還有口氣,臣去儋州一趟,儋州藩王割據嚴重,若不除,早晚是個禍害。
臣會將陛下失去的兵權,如數奉還。
若是有幸,開春則歸。
臣又寫了封請病假的劄子,此去儋州之事,陛下也莫要走漏風聲。”
風吹在密函上,字跡已幹,墨香猶在,狄含做事向來很有分寸,儋州之行非去不可,李漠向沒有理由阻攔,他將狄含的那封密函放進火盆裏,紙不經燒,一碰到火,瞬間化為黑灰。
當晚,李漠向親自去看望狄含病情,好決定是否能放他離開。
他站在窗外,見窗內燭光搖曳,玉樹臨風的身影倚在窗邊擦劍,看來狄大人已經是能下床了。
李漠向敲了敲窗戶,那人影轉過頭來微微一怔,推開窗子,屋內溫暖的燭光瞬間傾灑出來,狄含在這樣的燭光裏眉目溫柔,一如當年,令人心馳神搖。
人若是總被懷念兒時模樣,可見他長大後是越發混蛋了,讓人隻能掛念著他兒時的好。
他微笑道:“陛下為什麼總是喜歡在別人窗外站著”他的臉色比上一次相見還要蒼白許多,好在雙眸明亮,看著不像中毒頗深的樣子。
李漠向道:“朕本不打算來的,後來一想,還是為你踐行的好,免得你到了儋州心神不寧,做不好事情。”
他拿起隨身攜帶的酒壺,飲了一口將酒壺遞到狄含手上:“餞行酒,速去速歸,別在外麵耽擱時間。”
狄含:“遵命,陛下。”
他將酒壺中的酒一飲而盡,平日裏酒量很好的狄大人,竟然被猛地嗆了一口,他緩了緩,看向李漠向:“要進來嗎?”
李漠向轉身離去,揮手道:“不了,狄大人一路保重。”
………………
當夜,狄含就趁著月色動身去了儋州。
在他離開的這段日子裏,李漠向與雲宦舟越發親近,隻可惜,李漠向隻要一去套他的話,雲宦舟就能不動聲色地回避過去。
李漠向又試圖給他灌酒,雲宦舟酒量確實奇差,稍微沾上一點就能醉,他耍起酒瘋來,就跟變了一個人的似的,什麼風度翩翩,什麼謫仙人,全都變成了一個酒瘋子,放肆地拉起皇帝的手,非要帶李漠向去看什麼大老虎。
李漠向很暴躁地問:“哪裏有什麼大老虎?”
雲宦舟說:“我家啊!我養的。”
李漠向立刻耐下性子問:“你家在什麼地方?”
雲宦舟一手按著李漠向,一手指著蒼穹:“陛下,我的家在星星住的地方,我就是天上最亮的那一顆。陛下,你我都是天上最亮的星辰。”
這是李漠向在雲宦舟口裏最接近真相的一次,可惜他對這種感性的話,完全不敏感,他隻覺得雲宦舟一身酒味兒,熏得他腦袋疼。
雲宦舟忽然側過頭,忽然蒙上了李漠向的眼睛。
這種危險的信號,讓李漠向如臨大敵,他站起身來,把雲宦舟拖到一邊,一腳踹進湖裏:“醒醒酒吧你。”
等到侍衛們把雲宦舟拖上來的時候,雲宦舟的酒已經徹底醒了,他渾身哆嗦地跪在李漠向麵前,不停地請罪,眼睛裏閃著恐懼。
李漠向也開始反芻雲宦舟給他的那句話,他沉著臉問:“你是哪門子最亮的星辰啊,雲大人,再亮能亮過紫微星嗎?”
雲宦舟翻來覆去地裝傻:“陛下,臣不記得了。”
李漠向覺得灌酒這件事兒確實能讓雲宦舟犯糊塗,於是他又不斷地請雲宦舟喝酒,可從次以後,隻要雲宦舟一喝醉,他就變成了個端莊的啞巴,任憑李漠向如何威逼利誘,都不再開口。
李漠向也不好再打草驚蛇,雲宦舟就是個兔子,狡兔三窟的那種,略有點風吹草動,就能讓他支棱起耳朵警惕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