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就像一扇窗子,緊鎖著的時候,隻能看到窗外微末的光線,待到推開以後,過往記憶,就如同洪水一般踴躍進來。回憶著我與海子的少年情誼,與奕詝的初次見麵,以及深宮之中,和芸萱的惺惺相惜,步步為營。現如今,我卻也明白了“孤家寡人”為何意。
轉眼已是十月的尾聲,深秋時節,踏過滿地堆落的枯枝,發出陣陣輕響,院子裏,除了各色菊花的點綴,便是楓樹和銀杏最為妖嬈鮮豔。
福海上,秋風掠過,掀起陣陣漣漪,盛夏時分的荷花已經全部凋謝,現如今,荷葉的外圍也漸漸開始枯萎,一隻隻蓮蓬矗立在水中。我吩咐了小太監們去采摘蓮藕和蓮蓬,帶去前門外變賣,貼補圓明園的用度。隻不過,圓明園水係眾多,皆植荷花,睡蓮一類的水生,若是要全部摘采幹淨,怕是要花上一陣時日。
麗妃的身子自從上次誕下和碩公主後,一直沒有完全康複,再加上敕命夫人險些命喪圓明園,所以麗妃每天都是海參燕窩的吊著。但是,奕詝對她的寵愛卻絲毫沒有減少。
剛生產後的女子,若是頻繁侍寢甚至是懷孕,是對女子損傷極大的。自從敕命夫人落水後,奕詝便很少翻麗妃的牌子,但雖然如此,他卻每日都去上下天光處,陪麗妃幾個時辰,用膳,下棋,插花,作畫。可以說,奕詝並未將麗妃看做一個掌中的玩物,而是真真兒當成一個寶。
而蘭嬪和其他宮妃的待遇就大不相同了。安德海為蘭嬪從民間搜羅來各種房事秘方,弄得奕詝神魂顛倒,杏花春館內,夜夜笙歌。婉嬪由於麗妃的緣故,也能分得幾縷雨露。祺貴人的恩寵悄沒聲的被雲貴人占了去。由於芸萱曾經是伺候我的大宮女,禦前瑣事十分精通,奕詝便準她在勤政親賢殿伺候筆墨,從而也聽到了不少蘭嬪對奕詝幹政的談話。
“難為你還惦記著哀家,常陪哀家坐坐。”彙芳書院內,烏鴉氏與我並排坐在寢殿的側榻上。食桌上擺放著幾種葡萄拚盤,殿內的香爐焚燒著徐徐的檀香。我細細品了一口茶,是碧螺春。
“閑來無事,來娘娘這打發時間罷了。”我說著,目光環視著寢殿,最終落在了一柄老山檀的鳥架之上。
“這鸚鵡?”我問道,“前幾日來的時候,還在這喊著皇後娘娘吉祥。今兒個沒聽到小家夥的吵鬧,反倒覺得不適應了呢。”
烏鴉氏笑著說,“昨兒老七帶著世子前來給哀家請安,哀家那小孫兒看這鳥乖巧可愛,吵著要。可是那是先帝的禦賜之物,怎可隨意贈人。實在沒有辦法,便讓奕譞先帶回去哄著他賞玩幾日。”
我看著烏雅氏娓娓道來,眼神中滿是慈愛。眼前這個還不到四十歲的女子,如今已是兒孫滿堂,想想孝靜皇後,雖然死後以皇後禮遇下葬,可是親生兒子被革職,養子不孝,權勢地位固然重要,可是若論幸福,還是眼前的烏鴉氏得到的更美滿一些。
“七弟恭孝,娘娘的福氣。”我說。
“皇後啊,麗妃和蘭嬪滑胎的事情查辦的怎麼樣了?”烏鴉氏問道。
“皇上雖然解除了本宮的禁足,但是這件事並未給後宮一個交代,想必對此事還是心存疑慮吧。本來是想交給壽安去辦的,怎奈何蒙古老郡王病重,壽安遞了道折子,便與德穆楚克紮布一起回蒙古了。而這件事情的調查,也就擱淺了下來。”
“你呀,還是年輕。”烏雅氏搖了搖頭,站了起來,從腰間抽出絲帕,擦拭著鳥架上麵的灰塵,“哎,這奴才做事也太不仔細了,鳥架這裏的灰塵都看不到。”
“娘娘,那是一縷陽光灑在了老山檀上。”我說。
“呦,是啊。你看哀家,這還沒到歲數呢,眼神怎麼就花了。皇後啊,有時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烏鴉氏坐回了榻上,為我遞來一顆葡萄,“嚐嚐甜不甜。”
我將葡萄放入口中,眉頭微微一皺,道,“酸。”
“那為何還要吃?”
“娘娘是長輩,論輩分本宮也算您半個兒媳,您所賜的食物,本宮不敢拒絕。”我說。
“皇後既然明白這個道理,怎會不明白奕詝心中所想呢?”烏鴉氏微微歪頭,看著我,“那日蓬島瑤台的小宴,所有人都知道山楂糕和桂圓湯是皇後所賜的,奕詝也知道。在這後宮裏,皇後就是天,哪怕賜給一顆石頭,別人也要道一句好吃。所以,就算是她們知道桂圓和山楂會滑胎,也得非吃不可,否則,那就是違抗懿旨。”
“娘娘何意,本宮還是不太明白。”我說。
“這陷害你的人,就是抓住了禦賜之物,非吃不可的心理。哪怕你並無毒害皇嗣的心意,但是賜予她們的食物,妃嬪是非吃不可的。奕詝怪的,就是為何你會把這兩種食物呈上,他怪的,是你沒有明察秋毫,是你身為皇後的失職。”
“可是,事後本宮也曾查探過,大量服用山楂和桂圓,雖然有活血化瘀的功效,但是也並非人人皆會滑胎。麗妃與蘭嬪雙雙滑胎,明顯就是一場陰謀,皇上為何不去探究。”我反問道。
“這就是所謂的當事者迷,旁觀者清了。你所想的,是奕詝為何怪罪你,而奕詝所想的,無外乎是麗妃,蘭嬪都是他心尖兒上的人,且雙雙滑胎,極損女子軀體,這麼明顯的兩宮相鬥,奕詝難道看不明白嗎?他隻是心惜這兩個女子,不忍責罰,又不得不做出些舉動,所以也隻好讓你這個無辜的皇後受罰了。”烏鴉氏說著,搖了搖頭,“這女人啊,長得太漂亮了,就會成為禍水。不是好事,不是好事啊。”
我突然明白了烏鴉氏所說的話,或許奕詝隻是不得已才如此對我,也或許是對於我這個皇後沒有照顧好皇嗣,沒有平息好內宮的紛爭,而感到的失望。但是,這一路走來,他與我的情誼,是絕對不會認為我是一個會謀害皇嗣的女子。隻因我當時急暈了頭腦。
“你想想,事後,奕詝可有去長春仙館找你?又是誰以皇上金口玉言,奴才不敢抗旨麵聖為由,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烏鴉氏說著,用絲帕捂著嘴笑著。“皇後啊,你哪裏都好,就是太過正經古板,哎,以至於你身邊的大宮女,都能成為雲貴人。哀家想著,以皇後的為人,肯定不是你自己將雲貴人送入奕詝床榻的吧。”
我無奈的搖了搖頭,“芸萱的事情頗為蹊蹺,奈何本宮還被皇上拘束著,每日免了眾妃請安,也一直沒有辦法傳召她前來長春仙館,這其中緣由,本宮想著還是當麵與她問一下最好。”
“急什麼,來日方長。”
我在猶豫要不要把海子的事情告訴烏雅氏。七爺的嫡福晉,是蘭嬪的妹妹,而側福晉,則是我選秀時候的夥伴。最後,我決定將這件事自己親自查辦,自芸萱的事情之後,對於宮裏的任何人,我都心存芥蒂了。
“娘娘,皇上身邊的小樂子來了。”馬嬤嬤從外麵走進寢殿說。
“傳吧。”
“奴才給皇貴太妃娘娘請安。”小樂子低著頭走了進來,雙膝下跪。待看到榻上那一雙熟悉的蜀錦製成的金絲鞋的時候,道:“皇後娘娘千歲,不知娘娘在此,還請娘娘贖罪。”
“起來吧。”我說,“樂公公果然機靈,僅憑一雙鞋,就認出了本宮。”
“小樂子,你此次前來,所為何事?”烏雅氏問道。
“回主子的話,聖駕要在三日後起駕回鑾,皇上讓奴才前來通知皇貴太妃。”小樂子說。
“你去回了皇帝,圓明園哀家住著舒坦,就不回壽安宮了。”烏鴉氏說著,看了我一眼,我會意。“另外,告訴皇帝,皇後娘娘也要陪哀家在園子裏住上些時日,這些天來,哀家看那蘭嬪把後宮打理的挺好。若皇帝舍不得皇後,就讓他親自來彙芳書院要人吧。記得,原話回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