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便有個病的樣子——美人戚戚臥於榻上,室內沒燃香,僅盈盈泛了一股藥湯味兒,很淡,卻能叫人立刻辨出來。無論是哪個年代,美人的病意總是使人心疼的,所以這時在榻前,禹琮不經意皺起了眉,隻是他還沒開口,沈蓯蓉就別過頭去,“皇上請回吧。”
禹琮一愣,眉頭皺得更緊,看著沈蓯蓉的眸子有些淩厲,“你……是在怨朕?”
“臣妾身上有病氣,”沈蓯蓉聲調很是平靜,但聲音之下卻像是揉進了些一絲輕微的顫抖,人的心也跟著顫顫的,她頓了一下,像是在自己心裏做著既盼望帝王留下、又不忍將自己病弱一麵透露給對方一般的掙紮,而再開口,做好選擇,“皇上事務繁忙,若是再因臣妾過了病氣,那臣妾可就是大罪人了。”
她這副姿態就將禹琮心裏的顫意擴大,愈發叫禹琮覺得心疼,禹琮坐到榻邊,輕輕將沈蓯蓉的臉扭過來,這時與浣與高公公皆知趣地退下,偌大的地方便隻剩他二人,燭火搖晃,滿室的光影雜駁,藥味像是散了,變成一種梨花的甜味,又像是還在,所以那甜味時而有,時而又消無。禹琮細細地去瞧榻上的女子,隻見她精致的五官染上一層荏弱,與梨花林裏相見時少了一分距離,多了一分甜蜜,縱容是對方避開了他的目光,也叫他覺得,對方是全心全意柔情滿滿地望著他的。鋪滿了水光的明麗雙眸甜蜜又淒楚,他心裏千思百緒轉過,最終隻是俯身附到沈蓯蓉耳邊。
他喑啞著嗓子,“朕是天子,怎會懼這病氣?愛妃莫怕,朕會護著你的。”
呼出的熱氣惹得沈蓯蓉身體輕顫,她沉默一會兒,終於伸出一隻柔弱的手,在他背上輕撫。
兩個人都是無話,這反倒比交流更好用了,一室靜默之中,情愫暗暗滋生,或因一雙不安分的手,或因一次不平常的觸動,欲望就卷上來,將兩個人都裹住,於是衣衫褪盡,一呼一吸都交纏成了這世上最絕美的字眼,又或是成了這世上最妖嬈的曲調,在點撥彈奏之間,如潺潺流水,落了滿地曼妙音色。
一夜溫煦到天明。
沈蓯蓉這次是真的累了,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身上有些泛軟,但她臉色已經不再那麼蒼白,由與浣伺候著起了身,一邊聽與浣說著,“皇上體諒主子,免了主子的請安,奴婢想著主子還在病中,就沒叫醒主子。”
“嗯。”沈蓯蓉淡淡應了一聲,她如今對外是“稱病”狀態,對皇後恭謹可以,若是稱病了仍舊要日日去請安,不免做得太謙卑,反而會叫對方疑心她是不是有什麼心機在藏著,而且古代人大多迷信,即使她知道不過是自己動的小小手腳,絕不會傳染,但不免皇後也要以為她帶著病氣還要過去,無端給自己落個壞名,這是不值當的。
這幾日她也正好歇歇,整理整理心緒。從穿過來到現在,她的神經其實一直緊繃著沒有放鬆過一刻,雖然後宮的日子說起來真的散漫而且無聊,但像這樣靜謐的時刻倒是少的。
用過一點溫和吃食,與浣著人將軟榻搬到了院子裏,沈蓯蓉便懶懶躺上去,腦海裏將這些日子裏發生的事梳理一遍,得了個結論,若要在後宮生存,示弱才是正道理,不管是對於皇帝、對於皇後,或者是對那些位份高過自己、低於自己的妃子,示弱都是首要的,但示弱並不意味著她要真的弱,人家若欺上頭來她還弱勢著,這就不叫示弱了,反而是無能。
後宮如戰場,彌漫的是無聲的硝煙。實質的交涉與兩軍交戰一般,實際是很少的,但交涉之外的針鋒相對、你來我往從不會斷,她所要做的,就是盡量讓自己不落下風。也不必事事完美,反而惹人生疑,在前期,她正該步步為營,在自保之中一點點往上鑽營,直到她擁有了足夠強大的能力。
沈蓯蓉在想什麼,禹琮是全然不知道的,明玉樓裏的食盒他瞧見了,那慘淡的菜色叫人作嘔,他親自封的嬪竟被人這樣對待,這讓作為帝王的他心中很是憤怒,他欲為沈蓯蓉討個公道,但他知道,此時若因沈蓯蓉而懲治柔妃、安嬪與兮貴人,勢必會惹得前朝非議,幾人的母家皆在朝中有能說話的分量,不找出個他們無法辯駁的理由去收拾這幾人,隻怕會涼了臣子的心。
即使身在最高的帝王之位,說話做事,有時也不能放肆,禹琮頗覺有些身不由己,嘴角提一絲笑,略微泛苦,他很快收斂情緒,抬起頭,似乎是剛從繁忙中回過神的樣子,轉頭看著身邊一直伺候著的高公公,“去傳我的旨意,給明玉樓賞賜些宮人用度,另外,將那支紅豆釵給湘嬪送去,不必多說什麼。”末了又補一句,“你親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