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來了。”丫鬟看了她,連忙笑著過來招呼。
程蘊笑著點頭。
這時已有丫鬟打起簾子,含笑道:“三姑娘,我們夫人請您快進去。”
程蘊頷首,走進屋裏,張氏正坐在炕上,見她進來,立馬笑著說道:“蘊姐兒可算是來了。”
程蘊給她行了禮,笑著問道:“嬸娘莫不是等了很久?倒是做侄女的罪過。”
張氏望著她的目光微微一滯,轉而揚起比方才更加濃烈的笑容:“蘊姐兒言重了。我方才不過是在打趣你,你可別當了真,往心裏去,不然我這個做嬸娘的,回頭可要被你祖母責問了。”
程蘊低了頭,羞澀道:“嬸娘說笑了,祖母怎麼會責問嬸娘呢?真要責問,也是我這個做侄女的腦子笨,轉不過彎兒來,竟聽不出嬸娘話中的趣味。”
張氏笑了笑,說道:“倒也不怪你。你自幼待在你的院子裏足不出戶,也不肯上我這兒來玩玩。”
“我也是怕擾了嬸娘,嬸娘還有二姐姐四妹妹要照顧,哪裏顧得上我?”
張氏端起茶盞喝了口茶,歎息一聲:“若是你娘.......”
程蘊天真地望著她,神情好奇:“嬸娘,我母親當年到底是怎麼死的?你知道嗎?”
張氏臉色驀地變了,她看向程蘊,程蘊依舊是那副懵懂的神情,好像真的隻是好奇而已,並非是察覺到了什麼。
“你問這個做什麼?”她向一旁看了一眼,丫鬟會意,帶著其餘人出去了。內室就這樣空了下來。
程蘊蹙著眉,幽幽地歎了口氣:“不瞞嬸娘,下人們都說我娘的身子一直都很好,但是當我問起我娘當年到底如何去世,他們卻都避而不談諱莫如深。可憐我雖是我娘用性命換來的,可卻對她了解隻有那麼一點。著實不孝啊。”
張氏眼神閃了閃,原來如此。
“蘊姐兒也這般大了,二嫂嫂若是見了,不知多高興………”她說這,歎了口氣,“隻是這些事我卻是知之不多,不如你去問問你父親。”
……
……
程峘下了朝走出宮門,正要登上馬車,身後卻有人叫住了他。
“程侍郎。”
不久前聖上將他調去了戶部做侍郎。
程峘回過頭,麵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宋丞相。”
宋弘捋著胡須笑道:“程侍郎可有空陪我去喝一杯?”
“丞相相邀,不敢不應。”
宋弘眼中精光一閃,嗬嗬一笑,上了馬車。
今兒個天氣不錯,陽光灑下來往地麵上鋪了薄薄一層金光。
程蘊眯著眼睛看了眼天上的太陽,抬腳出了院子。
程菡此時正在屋中作畫,聽到丫鬟進來通報:“姑娘,三姑娘來了。”
程菡正要落筆的手頓了頓,剛要放下筆,程蘊已笑著走了進來:“四妹妹之前說要給我煮茶喝,我這便來了,會不會擾了妹妹?”
程菡忙道:“怎麼會呢,我高興都來不及。”
又吩咐丫鬟去取茶具和茶葉。
程蘊瞧到她書案上的畫,驚歎道:“妹妹畫的桃花真好看。”
程菡聞言臉上的笑僵了僵,到底是程蘊的眼神兒不好還是她的畫功太差,怎麼她好好兒的畫的梅花被她說成了桃花?
不多時丫鬟拿著茶具茶葉走了進來。
程蘊自顧自找了張椅子坐下,看著程菡在一旁忙活。
她歎口氣:“妹妹是個風雅人,做的事也都是風雅的,不像我,我是個俗的。”
程菡笑了笑:“姐姐何必自嘲?”
說著將煮好的茶倒進杯中遞給程蘊:“姐姐嚐嚐。”
程蘊接過喝了一口:“這就是妹妹說的毛尖?”
程菡點點頭:“姐姐覺得如何?”
程蘊又喝了一口,看她一眼,笑得恬靜單純:“我不懂茶。”
程菡眉頭跳了跳,莫非程蘊今日是特地來找事的不成?
但她還是笑了笑:“我也不是很懂。姐姐好不容易來我這兒一趟,不如和我手談一局如何?”
程蘊將茶盞放下:“好啊。”
丫鬟拿了棋具出來擺好。
程蘊手執黑子,當先落下一子,程菡緊隨其後。
兩人你來我往落了幾子後,程蘊忽然將已經落下的黑子拿了起來:“哎呀,走錯了,重來重來!”
程菡皺皺眉:“三姐姐,落子無悔。”
程蘊一臉茫然地看著她:“是嗎?”
程菡正想點頭說是,程蘊已經將那顆棋子重新放了個位置,還抬起頭衝她笑了笑:“四妹妹放心,這顆棋子我不會再拿起來了。”
程菡看著她的那顆黑子堵住了她的白子的退路,隻覺心頭一股無名火冒起。
她現在終於可以肯定,程蘊今日就是來給她找不痛快的。
她忍著氣陪她繼續下棋,直到屋外傳來動靜。
邊月出去看了一眼,很快便臉色怪異地走進來在程菡耳邊低聲幾句。
程菡眼睛亮了亮,看向坐在對麵盯著棋局沉思的程蘊,故作惋惜道:“今兒這棋怕是下不完了。”
程蘊抬起頭:“四妹妹是何意思?”
程菡欲言又止:“三姐姐還是趕緊回自己的院子吧,五妹妹她……”
出來的那會兒還陽光普照,這會兒雲層蓋住了太陽,天色陰了下來。
程蘊回到院子的時候便看到卷卷被兩個丫鬟製住,而程菀站在她的麵前一臉怒容:“好你個狗奴才,你哪來這麼大膽子?”
程蘊加快腳步,冷聲道:“五妹妹好大的威風,竟跑到我的院子裏來撒野了。”
程菀看到她毫不懼怕:“姐姐回來的正好,這個狗奴才不把主子放在眼裏,妹妹正要幫你教訓她呢!”
程蘊站在她的麵前,一雙黑眼睛如廊簷邊的冰柱子,直直刺向程菀。
程菀愣了愣,她還是頭一次見到程蘊這副表情。
啪!
整個院子裏的人都被這響亮的耳光聲驚住了,一時間鴉雀無聲。
啪!
程菀還未回過神來,右臉又挨了一巴掌。
她勃然大怒,一雙眼睛噴火似的看著程蘊。
程蘊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抬起手狠狠又給了她一巴掌。
程菀被打懵了,臉上火辣辣的疼痛感格外清晰,她的耳邊響起程蘊沒什麼感情的聲音:“五妹妹,我好歹是你的姐姐,哪有妹妹帶著人到姐姐屋裏教訓人的道理?今日這三個巴掌,還望你長點記性。”
說完她輕輕笑了,聽在程菀耳裏卻如惡魔:“我想妹妹也不願意再被我打了,不說你的臉疼,我的手也疼呢。”
程菀瞪大眼睛後退兩步,這不是程蘊,程蘊怎麼會是這個樣子?緊跟著她便暈了過去。
程蘊看向那兩個丫鬟,笑了笑:“還不快把你們姑娘扶回去,大冷的天躺在地上像什麼樣子?回頭凍病了可別說是我的錯。”
那兩個丫鬟看見她臉上的笑,嚇得一哆嗦,連忙半扶半拖的將程菀帶走了。
清圓此時腳步急促地走上前來,低聲道:“姑娘,二夫人已經去榮輝堂了。”
程蘊點點頭:“我們也去吧,省得待會兒老夫人還要讓人來叫。”
榮輝堂裏吳氏一臉悲戚:“母親,好歹菀兒也是她的妹妹,不過訓斥了她的丫鬟幾句,她就下這麼狠的手,這姑娘家的一張臉是最重要,若是日後留了傷……”
丫鬟翡翠此時走進來在程老夫人的耳邊道:“老夫人,三姑娘來了。”
“讓她進來。”
程蘊走進來立馬跪在了程老夫人跟前,壓根兒不理會還在一旁哭訴的吳氏。
程老夫人麵無表情地看著她:“你這又是做什麼?”
程蘊道:“孫女有錯。”
吳氏看向她:“蘊姐兒現在說這些做什麼?這人你也打了,這時候再跑來認錯就可以當成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嗎?”
又轉而看著程老夫人:“母親,菀兒長這麼大可從未受過這樣的委屈。”
說著開始低泣。
程老夫人盯著吳氏:“那依你說,這件事該當如何?”
她看向低著頭跪著的程蘊:“把她趕到莊子上去思過如何?”
吳氏眸光微閃,低頭恭敬道:“全憑母親做主。”
程老夫人譏諷地看了她一眼。
程蘊突然出聲道:“孫女並不認為打了五妹妹是做錯了。”
吳氏猛地看向她。
程老夫人冷聲道:“那你跑來我這兒來請什麼罪?”
“五妹妹目無尊長,我出手教訓也是為她好。隻是如今因為這件小事而驚擾了祖母,孫女心中有愧。”
吳氏眼中淬毒似的,小事?這丟了顏麵你說是小事?
程蘊伏下身子磕了個頭:“孫女總不能讓人欺辱到頭上了還一聲不吭,這樣我娘在天之靈也難安。”
陡然提到孟氏,程老夫人眸光微動。
“隻是現在擾了祖母的清淨,讓祖母勞神,孫女心中愧疚,孫女自願去寺廟抄寫經書。”
吳氏道:“這抄寫經書到家中祠堂也是可以的,何必跑那麼遠。”
程蘊直起身子,一臉正氣:“母親,我方才便說了,我沒有錯,既然沒有錯,為何要去祠堂?我去寺廟抄經,那是為了給祖母祈福,並不是說我就認了錯。”
這一番話把吳氏氣的銀牙咬碎,她看向程老夫人。
程老夫人麵無表情道:“你既這麼有誠心,那便去寺裏抄一百遍《金剛經》,何時抄完何時回來。”
“孫女謝祖母成全。”
程老夫人又道:“你母親方才有句話沒說錯,這女孩子的臉可是最金貴的。”
程蘊立馬道:“孫女下次會注意的。”
吳氏氣的不行,下次?你還想有下次?
她正要說話,程老夫人卻看向她,不容置喙道:“五丫頭你也該好好管管了。這幾日就不要出門了,好好待在院子裏一起抄經吧。”
吳氏垂下頭,一雙手握的死緊:“是。”
程老夫人有些倦了:“你們都回去吧。”
說完便讓丫鬟扶著自己進了內室。
程蘊和吳氏一起退了出來。
吳氏盯著程蘊那張和孟氏有幾分相似的臉,驀地笑了:“寺廟清苦,我不能陪在身邊,蘊姐兒去了該好好照顧自己才是。”
程蘊笑道:“母親的愛護之心,我會好好記著的。”
吳氏僵硬地笑了笑,帶著人回了和風居。
程蘊回到院子便讓人開始收拾東西,她站在廊下,看著院中的丫鬟忙忙碌碌。
看到什麼讓她的眉眼動了動,輕聲道:“那個丫鬟叫什麼?”
綠槐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皺著眉思索了會兒:“好像是叫枯江的,那個丫頭整日沉默寡言的,存在感也不強。”
“她是哪裏人?”
綠槐道:“她從小被父母拋棄,是個孤兒,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裏。”
程蘊笑了笑:“是嗎,把她也帶上吧。”
說完她便進了屋子。
程峘收到消息後是帶著兩個美婢回的府。
吳氏隻覺嘴中發苦,說什麼情深意重,這個男人眼裏從來沒有她。
她看著躺在床上臉腫了一圈的程菀,心中恨極了程蘊。
第二天一早程蘊便坐上馬車去了大安寺。
大安寺建在山上,離京城兩百裏。程蘊到的時候寺中方丈已等候在外,程蘊上前和方丈見過禮,便跟著小沙彌到了安置的客院。
清圓看著東南角的那叢幽竹,笑道:“這院子還不錯。”
她轉身看向程蘊,程蘊正在詢問小沙彌:“怎麼不見覺素方丈?”
小沙彌道:“覺素師叔兩日前閉了關,施主若是要聽師叔講經,隻怕還要再多等幾日。”
覺素方丈德高望重,京中聲名遠播,許多貴人來大安寺總是要聽覺素方丈講解佛經,小沙彌以為程蘊也不例外。
程蘊笑著點頭:“原來如此。”
小沙彌看她一眼,又道:“等師叔出了關,小僧可以來告知施主一聲。”
程蘊看著眼前不過八、九歲的小沙彌,道:“如此,多謝你了。”
然後讓清圓去拿了些飴糖,贈予小沙彌。
小沙彌還是孩童心性,見了糖一雙烏黑的眼睛越發亮了,他咽了咽口水,卻還是忍痛搖頭拒絕:“師父說了,不能拿施主們的東西。”
程蘊有些訝異,可也不好壞他們的規矩。
小沙彌又道:“施主先歇息,齋飯待會兒便會送來。”
程蘊笑著道謝,目送他出了客院。
等到院中沒了外人,清圓鬆了口氣,她笑道:“姑娘的計劃很順利。”
程蘊笑著點頭,是啊,這個開頭很順利。
卷卷湊上前來邀功:“姑娘姑娘,奴婢也是出了力的。”
程蘊看著她,她本來吩咐讓卷卷去故意激怒程菀,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做的,程菀發那麼大脾氣。
經此一事,吳氏母女定然會遷怒卷卷,她也不好將她留在府上,於是把她帶了出來。
程蘊笑道:“待會兒許你多吃一碗飯。”
卷卷聽見這句話猶聞天籟,當即“姑娘真好!姑娘心善!”馬屁一個勁地拍。
綠槐見了笑著搖了搖頭,進去屋中布置東西去了。
之後幾日可謂風平浪靜。程蘊每天抄幾個字,繼而扔下筆帶著丫鬟在寺中閑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