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自那日和府一宴後,已過了半月有餘,和珅紀昀浩浩蕩蕩一行人,也從京師順利抵達揚州住處。此次南下拉開的陣仗十足,路上經過各個省市,沿途官員不敢怠慢,百姓更覺新奇。畢竟誰都未曾見過“微服私訪”竟是這般磅礴氣勢。
這朝中禦史官都明白的理兒:查汙明貪最是忌諱見光,正所謂“見光死”!您這般大張旗鼓上門去尋證據,人家自當有所防備,哪還有人會將自個兒所犯罪狀悉數呈上求死的?保不齊昨個偷運私鹽的倉庫今天便是下榻居住的行宮。不過關於這點,紀曉嵐正經也是驚訝。他本想兩人兩馬來個出其不意,神不知鬼不覺的定能抓到把柄。可他卻忘了,這位和大爺慣是喜歡做表麵功夫。雖知和珅其人能力的確非凡,可就衝著這點,便極不討紀曉嵐的喜。然而,紀曉嵐隻瞧見了開頭,卻沒料到讓他大跌眼鏡的事兒還在後頭。
“甚麼!你說讓我和你一起住?!”這一嗓子驚的和珅茶杯都沒端穩,連連示意噤聲:“噓!即便是你高興,倒也別教外頭人全聽見了啊!”紀曉嵐扶住椅子緩了緩:“我說和大爺,您是哪隻眼睛聽見在下十分欣悅了?您上來就挑了個最大的行宮不說,竟是要別人和你擠一間房?您也太不拿別人當回事兒了吧!”和珅邊四處打量,邊道:“有何不可。屋子裏外共三間,裏頭那間大的尤其寬敞,委屈不著先生。”紀曉嵐扶住椅子的手抖了抖:“和大人……紀某言下之意,是這屋子再寬敞也仍需保有自個兒的空間,這樣吧,我就挑您旁邊那間!”
紀曉嵐說完便要走,和珅卻道:“不瞞先生,恐怕現下你我二人同處一室,才是上上之策,安全之法。”紀曉嵐教他吊起了胃口,又瞧他別過臉去吃糕點裝死,心裏不禁盤活了會,問道:“你正經答我,到底有何難處?”據經驗講來,和珅的預感每每很準,他二人此行重擔壓身,更是手握千萬身家性命,暗裏不知多少人情願他二人回不去京師複命,乾隆早先便派過數位禦史南下詳查,可哪個是順順利利的,最後都無功而返。各中無命返京者暫且不表。
江浙兩省盤踞的勢力已不僅是強力的民間組織,其中官商勾結早是見怪不怪,淮安、揚州、湖州三省百姓的確吃穿富足,可多年紮根江浙一帶的這股貪腐之氣卻呈蔓延之勢,朝中百官大半都不敢獨善其身,若非紀曉嵐那日朝上“舊事重提”,這塊腹地之患便會成了乾隆久也不除的心病。他二人此行雖是風光,背地裏卻是危險重重。
和珅示意方才送進房內的揚州小吃,紀曉嵐轉身從包袱裏摸出副銀質筷子,筷子剛一觸及那隻溫水麵團立時變的黢黑,紀曉嵐心中大感差愕,恨道:“誰的心竟這般黑蘇了一臉血,快擦擦!要毒死我倆!”和珅隻是笑笑,顯然事先早已料到。所謂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他二人此時遠了京師聖下,誰還管你是不是朝廷命官奉旨查案?貪字最大,乃至使人迷亂心智。他和珅上一世何嚐不是利欲熏心心漸黑?隻可惜了紀曉嵐空有副赤子之心,對官場上的這些手段卻一竅不通。
和珅翻出塊破布,將那幾碟點心裹上攜了,說道:“先生,咱們此番來訪,倒是正巧趕上這揚州的煙花三月之時,這幾日左右不急,不如好好遊玩一番?”紀曉嵐這會兒既驚又怒,早沒了查案心思,當即應下,二人換上便裝,一道出門去了。
……
不徐不疾的跟在他身後,和珅瞧著平日朝堂上那位雄辯利辭的河間才子,現下詩興大發便一副孩童模樣,當真心無城府的緊。卻沒由來的心中感慨,和珅倒是希望紀曉嵐能始終如一,他瞧過太多人,如紀昀般不論何人都能敞心而待的,寥寥無幾。
“州界多水,水揚波——這便是咱這揚州城的名姓由頭兒了!”
“誒——瞧一瞧!看一看嘞!糖人兒嘞——!”
“嘞——宮中禦用揚州刺繡!焦、濃、重、淡、清層次分明!來看嘞!”
縱使京師之中鱗次櫛比、門庭若市,仍舊失了江南水鄉裏勾勾欄欄的那份獨到韻味兒,正如趙師俠所賦《憶江南》中寫道:天共水,水遠與天連。天淨水平寒月漾,水光月色兩相兼。月映水中天。
二人行至瘦西湖湖畔,盤下了一條小船,船上並無頂篷,船身極細且長,倒真像是落入水中的一片扁葉。這瘦西湖還是前些年乾隆派人開挑疏浚的,水天之間,二人同乘一舟,誰也不施以長蒿木槳,就那般隨水漂流。和珅舒展身子躺在船尾,紀曉嵐悠悠然立於船頭,二人瞧著眼前美景不斷變化,眼角眉梢都似笑,甚麼鬧心煩憂都拋卻了,已然融化在這番別有風味的旅途中。
“呀!快瞧!那湖上有位青衫公子!”
不多時,湖畔旁便聚起了不少看熱鬧的人。畢竟這瘦西湖雖美,不乘畫舫不雇船夫便這般空空遊玩之人,還是少見的。又加上這艘不知從何處弄來的“蒙古小船”,更是惹人注目。紀曉嵐沒發現周圍異常,倒是和珅睜開眼,半支起身子,道:“岸上怎的這麼多人?”他這不問好還,一問岸上更是人聲沸騰,把陶醉美景的紀曉嵐都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