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了球類比賽的前一天。
下課時間的走廊上突然擠滿各班的隊員,他們互相討論著各自練習的情形以及有關比賽的臆測。
「白銀同學。」
麻裏茂叫住了正經過走廊上的武。
她一臉擔心地輕拉著武的製服袖子。
「女子長曲棍球練習得怎麼樣了?榊同學和彩峰同學相處得還好嗎?」
「嗯……總之船到橋頭自然直。」
武有點草率地回應。
「如果這次比賽能成為她們和睦相處的契機就好了……」
成績優秀的千鶴先姑且不論,但麻裏茂對於常常缺席又不跟同學們打好關係的慧,可是一直都很擔心的。
大概是察覺到麻裏茂的想法吧,武笑著回答:
「我會跟她說的。」
麻裏茂用雙手緊握著武的手。
「那就麻煩你了,教練。」
「什麼?」
「我有叫錯嗎?大家都是這麼說的喔?」
「與其說是教練,不如說是監護人吧,應該是監護人才對。」
「嗬嗬嗬……那就麻煩你了,我很期待明天的球類比賽。」
「遵命。」
麻裏茂似乎安心不少,於是她笑容滿麵地離開了。
我的責任還真是重大……武一臉認真地心想。
距離正式比賽隻剩下一天了……盡管如此,千鶴和慧依舊吵個不停。
「……武,雖然我很不想這麼說……」
冥夜先說了句開場白,然後開始抱怨:
「但說實話,憑我們現在的戰力根本不可能得到冠軍吧?」
「鑒、珠瀨、柏木還有我的程度……雖然不想承認,不過我們大概隻比初學者好一些而已。」
一點也沒錯。
「盡管如此,我有自信已經比當初進步了不少。」
「我也這麼覺得。」
經過紮實的基礎練習後,大家的動作都已經令人刮目相看了。
壬姬善用自己嬌小的體型,已經成為隊上積極走位的關鍵球員。
純夏也憑藉著與生俱來的毅力,確實善盡補位的任務……
柏木則是以守門員的身分充分發揮自己的實力。
「隊上的重心畢竟還是梛,而且和神搭配的彩峰也是致勝的關鍵。」
——完全沒錯。
「最重要的兩位隊員……如果老是這副德行……」
在冥夜視線的方向,慧和千鶴正背對著彼此互相抱怨。
壬姬、純夏以及柏木都一臉擔心地看向她們。
「時間所剩無幾了,武。」
「我知道……」
知道歸知道……但是自己又能怎麼辦呢?
我說得沒錯吧,彩峰……班長……?
「「「哇~~~~~~~~~~~~~~~~~~~~~!!」」」
一走出校門,三位笨蛋女仆已經等在那裏了。
「您辛苦了!」
「沒想到你那一身鬆弛的贅肉竟然能做到這個地步!」
「車子已經準備好了,請大家趕緊上車吧!」
長度驚人的高級轎車停放在校門口。
「來得正好……今天真是累壞了~~」
累到快全身癱軟的純夏露出笑容。
「畢竟我們練習了很久,嗯,你們安排得很周到。」
冥夜點點頭,並且稱讚了那三位笨蛋女仆。
「冥夜小姐誇獎我耶~~!」
「明明是我提議這麼做的~~!」
「是我叫車來的~~!」
武看到互相邀功的三位笨蛋女仆,心裏總覺得平靜了一點。
「小武,我們回家吧。」
「是啊,今天還是趕快回家吃飯……」
話還沒說完,武就睜大雙眼。
校門對麵是一條和緩的彎道,一直延伸到兩旁立著行道樹的下坡。
有一位似曾相識的男人站在那裏。
「武?你怎麼了?」
「對不起,你們先回去吧。」
「咦?為什麼?為什麼~~?大家一起回去呀~~?」
「我還有點事。」
武拒絕了她們兩個,然後邁出步伐。
冥夜與純夏不解地凝視著武的背影。
「你是……沙霧先生吧?」
聽武這麼一間,那位男子繃緊了臉。
「啊,你是那時候的……」
大概是終於想起來了吧,他的表情也跟著放鬆下來。
「你在等彩峰嗎?她已經先回去了。」
與其說她草草結束練習,倒不如說是因為和千鶴杠上了,所以就回家了。
「這樣……啊。」
「有事找她的話我可以幫你轉達,反正我明天還會碰到她。」
「不,不必了。」
沙霧露出落寞的微笑,並且輕輕搖了搖手。
「你是慧的男朋友嗎?」
「啊!?」
「不是嗎?」
「才、才才、才不是!」
武急忙搖頭否認。
「我的名字是慧告訴你的吧?」
「是的。」
武老實地回答。
「抱歉,之前讓你看到那麼難堪的場麵……」
「啊,不……我才該道歉,不小心聽到你們談話……」
「慧有跟你說過什麼嗎?譬如說我……是叛徒之類的話。」
「叛徒?」
武不由自主地反問,慧隻跟自己提過他的名字,還有他是慧以前的家教而已。
「原來如此……慧說我是她以前的家教嗎,這麼說也沒錯。」
沙霧望著天空歎氣,那副表情簡直像是在否認這件事。
「不嫌棄的話我們可以聊聊嗎?我有點事情想問你。」
「……跟我嗎?」
沙霧點點頭,臉上的表情十分認真。
那位男子自稱沙霧尚哉,是這附近一家醫院的醫師。
「你想問我……什麼事?」
武開門見山地詢問對方。
他坐在公園的秋千上,並且偷偷窺視沙霧的表情。
「在那之前,我想先解開一個誤會。」
沙霧讓武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上頭戴著一個銀色的戒指。
「我已經結婚了,我和慧……也就是說,我跟她並不是情侶。」
「這、這樣啊……」
武安心了一點。
「慧的學校生活過得怎麼樣?」
「彩峰的學校生活?」
「對,我想知道平常的慧是怎麼樣的人。」
為什麼要問這種事?
「怎麼樣的人啊……這個嘛,其實彩峰平常……」
武娓娓道來。
慧每天都跟別人保持距離,總是一個人獨處。
除非有必要,她從不跟別人說話,也習慣自己一個人在屋頂吃午餐。
當武把話說完時,沙霧緊咬牙根。
「……慧會變成這樣都是我的責任。」
「什麼?」
武凝視著沙霧。
沙霧低著頭不發一語,隻是茫然地看著公園裏的沙坑。
武總覺得應該就此打住。
每個人都有不願意別人侵犯的領域,這是一定的。
武很清楚這件事,正因為如此,他並不會探詢那些不該問的事。
「話說回來,我真的嚇了一跳。」
沙霧的表情突然變得和緩,並且喃喃地說:
「之前你不是看到我們那種難堪的場麵嗎?」
「是、是啊……我們就把那件事給忘了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沒想到慧竟然會拉著男孩子的手離開。」
沙霧露出微笑,沒想到慧有這麼大的成長。
「其實我和慧之前已經有三年沒見麵了;她長高了,也變成熟了。」
武沒有回應,因為對方說這些並不是為了要征求他的回答。
他隻是默默地繼續聽著沙霧的喃喃低語。
「慧以前很活潑……而且是那種老是把周遭的人要得團團轉、很有活力的女孩。」
沙霧敘述著關於慧少女時代的事情,從她現在的樣子根本完全無法想像,她過去居然會是那種個性。
然後沙霧又說了一次:「是我改變了原來的慧.」
「請問……之前發生了什麼事嗎?」
武終於還是問了,因為在他眼中看來,沙霧也像在期待他開口詢問。
在一陣沉默之後,沙霧開始一點一滴訴說往事。
不知道為什麼,武一回到家就看見尊人坐在自家的餐桌上。
「……為什麼你會在我家吃飯啊?」
「我今天一早起來發現我老爸留下一張字條後就不見蹤影,我也沒辦法啊。」
尊人一邊說著,一邊嘖嘖有聲地喝著味噌湯。
他毫不客氣、自顧自地大快朵頤,完全沒有一點不好意思的樣子。
冥夜圓睜雙眼,驚訝地看著眼前這副光景。
「總覺得武真是幸福到讓人想哭呢。」
順帶一提,今天晚餐的菜色是純夏親手做的可樂餅、生菜沙拉、味噌湯、涼拌青菜,桌上還放著醬菜等等食物。
「這味道在無人島上吃不到吧?」
「就是說啊~~出海之後就隻有魚可以吃了。」
「你都生吃嗎?」
聽到純夏興味盎然地這麼問,尊人點點頭。
「全部都是生魚片,哎呀~~還好我是日本人。」
「隻吃魚不會膩嗎?」
看來冥夜對尊人的談話內容也很感興趣。
「因為基本上隻有魚可以吃嘛。」
尊人一麵說,一麵真的很開心似地在嘴裏塞滿可樂餅。
「這種食物還真是讓人安心,吃著這些東西呀,就覺得有種回來了~~的感覺。」
尊人有許多嚴酷的野外求生經驗,因此在他的話裏蘊含著一種沉重的感覺。
「豪華的食物雖然也不錯,但是平民的味道才是永恒不滅的!」
尊人聽到武這麼說,使勁地點頭表示讚同。
緊接著……
「……話說回來,武。」
「嗯?」
「你……遇到什麼事了嗎?」
武嚇了一跳。
自己一直小心翼翼地不露聲色,行為舉止也跟平常沒有兩樣啊。
這家夥真是太敏銳了,這件事就連純夏都沒察覺到。
「怎麼回事?武身上有哪裏不對勁嗎?」
「嗯,也不是哪裏不對勁啦,我隻是覺得你笑得很勉強。」
「沒這回事。」
「是這樣嗎~~?那就好。」
尊人嘖嘖有聲地喝完味噌湯,然後在臉上堆滿笑意。
「嗯,果然還是日本料理最棒,這對我來說可是故鄉的味道呢。」
尊人笑嘻嘻地繼續用餐,這時冥夜間他:
「你說的平民的味道和故鄉的味道是什麼意思?」
「…………」
在場的其他三個人都沉默不語。
因為被她這麼突然一間,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平民的味道才好。
盡管如此,武還是絞盡腦汁向冥夜解釋:
「這個……所謂平民的味道,就是不花錢、不費工夫,也不特別注重外表,一言以蔽之,指的就是平淡無奇的食物。」
冥夜不發一語,她一臉認真地傾聽。
「隨著每個家庭口味的不同,即使是同樣的食材也會擁有千變萬化的調味方式……其實這就叫做『媽媽的味道』……光拿味噌湯來說,我家的味道就絕對和純夏家的不一樣,也可以說是每個家庭個性的表現吧?」
「就像是不同廚師做出來的料理,在調味上也會不同,對吧?」
這句話讓武突然發覺自己和冥夜之間的差別。
「原來如此,我們和冥夜之間的差距原來在這裏。」
「言下之意是?」
聽武這麼說的冥夜趕緊追問。
「該怎麼說呢,對我們而言,做飯給我們吃的……一般而言都是自己的媽媽,至少在這種時候不會用廚師這個詞。」
純夏也同意他的說法。
「是啊,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平民感吧。」
武喝了一口味噌湯,然後問純夏:
「這是你家的味噌嗎?」
「對呀。」
「你家的味噌真甜。」
「會嗎?」
這時尊人突然插嘴。
「顏色好像比我家的味噌淡喔~~」
「不過味道還不錯。」
純夏聽見武這麼說覺得很開心。
「真的嗎?太好了!」
「我是在誇獎味噌。」
「好過分~~」
冥夜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之間的互動,這時她突然站了起來。
「怎麼了?不合你的胃口嗎?」
嚇了一跳的純夏向冥夜詢問。
「不,沒這回事,我隻是……想要思考一些事情。」
「思考一些事情?」
「……鑒,謝謝你的招待,請接受我的謝意。」
冥夜並沒有回答武的問題,話一說完就離開客廳往樓梯上走去。
尊人看著眼前的情景,憂心地壓低聲音:
「我們這樣說什麼平民啊、和冥夜不一樣之類的話題,會不會太過分了?」
「冥夜不是會因為那種事而沮喪的人吧?」
武若無其事地回應,不過純夏可不這麼認為。
「我想事情應該沒那麼簡單吧……」
聽到這句話的武,朝著純夏的方向望去。
「什麼意思?你心裏有什麼底嗎?」
「當然有。」
一聽純夏如此回答,武理所當然地接著問:
「是喔,說來聽聽吧?」
「不行。」
純夏拒絕了武的要求。
她當然不能說,畢竟那是純夏唯一勝過冥夜的優勢,況且純夏也覺得如果把這件事說出來,同時也是對冥夜的一種侮辱。
她反而是對男生們這種天真的遲鈍有點生氣。
「這件事我不能說。」
純夏的說法讓武和尊人都露出一臉疑惑的神情。
「啊哈哈,我還是先收拾一下然後回家吧。」
純夏說邊說邊把吃完的餐盤疊在一起,一下子就消失在廚房中。
武有一種被岔開話題的感覺。
那天晚上,這件事一直盤踞在武的心頭,於是他敲了敲冥夜的房門。
「冥夜,你剛才說想要思考一些事情是什麼意思?」
不過冥夜隻是落寞地搖搖頭。
「請恕我無法直言。」
武先是被純夏轉移話題,接著又被冥夜拒絕回答,這讓他覺得有點失望。
冥夜看到武露出這種表情,於是斷斷續續地說:
「鑒煮的味噌湯……」
「嗯?」
「其實……」
冥夜有口難言似地低下頭。
「怎麼了?結結巴巴的一點都不像是你的作風。」
被武這麼一說,冥夜勉強把剩下的話擠了出來:
「……湯裏麵有化學調味料的味道,我並不覺得美味,真是太遺憾了。」
當武、純夏和尊人熱烈地討論著平民的味道……也就是純夏所做的味噌湯時,自己居然隻覺得『不好喝』,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對不對,不過對冥夜來說,這確實是一件很遺憾的事情。
武可以隱約地想像得到冥夜感受的寂寞。
他想要對冥夜說些什麼,但是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因為那正是阻隔在武、純夏以及冥夜之間的隔閡吧。
「明天就是球類比賽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冥夜話才說完,就仿佛逃跑似地回自己的房間。
武的心中抱著隱約的疙瘩感,就這麼倒臥在床上。
「………………」
他回顧今天發生的事情;冥夜的事、慧的事,種種思緒在他腦海中回蕩不已。
沙霧說過,是他害慧變成一位孤獨的少女。
現在武對那件事的理由及經過都已經一清二楚了。
雖然他原本一點都不想知道。
這個重擔壓在武的雙肩上,他的情緒也隨之低落。
外頭傳來咚的一聲,那是純夏用小石頭之類的東西投擲窗戶發出的聲音。
武拉開窗簾,純夏果然在窗戶對麵揮手。
「……幹嘛?」他打開窗戶問。
「我才想問你呢。」
「什麼意思?」
「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純夏看起來有點生氣。
「嘿咻……預備!」
從對麵傳來咻的一聲,純夏不知道把什麼東西丟了過來。
「嗚!?」
那東西直接命中了武的臉。
「啊……抱歉,我太用力了一點。」
「你這個笨蛋~~~~!」
「怎麼可以突然朝別人臉上丟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那不是東西,是梨子!」
「梨子?」
「你自己看清楚。」
在床上滾動的固體的確是梨子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