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浩回來了,坐在那裏喘粗氣。喝多了?不會吧。他媳婦說過,二兩酒,陳浩還是撐得住的。袁潔把飯碗往他跟前推了推,快吃吧,累了一天了,多吃點。
陳浩卻不吃,直聲亮嗓地罵,驚得餐館裏的人都往這邊瞧。他媽的,就知道給工人降工資,學生的補課費怎不降?我老丈母娘的醫藥費怎不降?廠長換媳婦的份子錢怎不降?還讓不讓咱小工人活啦……
真就喝多了!二兩酒也喝多了!眼看著酒勁上來了,得趕快帶他回家去!袁潔急招手,結賬。服務員報了錢數,袁潔擰擰眉,不對,多了吧?服務員把賬單拿過來,果然不對。我們隻要了二兩酒,怎麼變成四兩了?
這位先生剛才在櫃台前又要了二兩,一仰脖,就喝進去了。
哼,這個酒懵子呀!
袁潔急拉陳浩出了門,小北風兜頭一刮,陳浩就哇地吐起來。吐完了又賴在馬路牙子上不走。幹啥去?回家?不中不中……便宜了他小子。走,跟我鬧鬧洞房去!我看那小娘們給我叫啥?我可能比她爹還大呢,她得叫我二大爺……哈哈,廠長隨她叫,也得喊我一聲二大爺……
路人圍過來,捂著鼻子看熱鬧。警察也趕過來,對袁潔說,是兩口子吧?抓緊把他整家去,不然,我可要帶他去派出所醒酒啦。
陳浩直著嗓子嚷,你警察有什麼了不起?警察也不能胡說八道!她是我嫂子你知道不知道?老嫂比母你知道不知道?包公就是吃他嫂的奶水長大的你知道不知道?我要是包公,就把那幫貪官的腦袋一個個都鍘下來,金融危機來了就得先鍘貪官,用狗頭鍘,他媽的,那幫東西,也隻配用狗頭鍘……
眾人笑。警察又問,是親嫂子嗎?
袁潔搖頭:我們兩家住一個樓門,他五樓,我二樓。
陳浩又嚷:親了咋?不親又咋?親不親,事上分。那個狗屁的廠長講話時還說親愛的工人弟兄呢,可他把他親弟兄的閨女劃拉到他被窩裏去了……
那一晚,袁潔叫過對門的張嫂,給陳浩又是擦又是洗的,一直把他服侍得呼呼睡去才回家。開了門,她掀過掛在門旁的小黑板,上麵有許多正字,每一筆都是陳浩醉酒的記錄,她用粉筆又添上一筆。她知道,不定哪天,陳浩來串門,看了那記錄,一定又會咬破手指頭,用鮮血把那一筆也塗上。唉,寧死而屈,隻悔不改,又有什麼辦法?
晚霞中的紅櫻桃
機關食堂後廚門外長著一排櫻桃樹,十多棵,都是一人多高,蓬勃而安靜。清明過後,桃花開了,一片粉紅,引來無數蜂蝶,嗡鬧幾天,花謝了,複歸寧靜。芒種前後,其中的一棵顯出了別樣,綠葉間撲閃出一串串晶瑩,先是羞澀的淺紅,接著是張揚的大紅,後來就是有了份量的深紅,像瑪瑙,一串串的深紅中也有一兩顆乳白色的,那便是珍珠,據說是基因變異,更顯出了珍貴。人們奇怪,一天賣的苗,一天栽的樹,別的都是隻開花不見果的騾子,怎麼偏出了一棵子孫滿堂的駿馬?
櫻桃紅的那幾天,是邢師傅最忙的時候。邢師傅就住在食堂的休息室時,除了值班打更,還負責清晨的菜蔬采買,第二天要用的魚肉他也要頭天晚上拔進清水,再刮鱗剖腹剔骨頭,給大廚做好前期的準備。午前,食堂裏那些當服務員的姑娘們來了,坐在門外揪芸豆筋摘芹菜葉刮土豆皮。邢師傅也抱了一捆芹菜,坐在了那棵櫻桃樹跟前。那飽滿圓潤紅通通的櫻桃太誘人,尤其令那些女孩子們流口水。姑娘們七言八嘴,半是玩笑半譴責,說邢師傅啥意思呀?又說那棵櫻桃樹姓邢啊?沒家庭聯產承包吧?是想溜須領導還是有了情況呀?你行了吧!邢師傅臉上掛不住,跑進休息室,端出一個大碗來,放在姑娘們麵前,說你們這幫小饞貓,吃吧。碗裏正是櫻桃,一點不比樹上的差。姑娘們又說,怪不得呢,原來是留著你自己摘呢。邢師傅忙辯解,說天地良心,這是我騎車子去郊外山上摘來的,我老婆得意這一口,就給你們先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