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韻拈起一顆在眼前看,說:“葵花籽嘛,要的就是嗑的過程中的那份情趣,怎麼還剝了?是機器剝的吧?”
趙小穗說:“我爸說,大家功課都挺忙,嗑完還要打掃瓜子皮,就一顆顆替大家剝了。不過請放心,每次剝瓜子前,我爸都仔細洗過手,比鬧非典時的洗手過程都規範嚴格呢。”
王玲先發出了驚歎:“我天,每人一袋,足有一斤,八個人就是十來斤,這可都是仁兒呀,那得剝多少?你爸不幹別的活啦?”
趙小穗的目光暗下來,低聲說:“前年,為采石場排啞炮時,我爸被炸傷了,他出不了屋子了,地裏的活都是我媽幹……”
吳霞問:“大叔傷在哪兒?”
趙小穗說:“兩條腿都被炸沒了,胳膊……也隻剩了一條。”
寢室裏一下靜下來,姐妹們眼裏都噙了淚花。一條胳膊一隻手的人啊,蜷在炕上,而且那不是剝,而是捏,一顆,一顆,又一顆……
張燕再沒了笑星般的幽默,她啞著嗓子說:“小穗,你不應該讓大叔……這麼講究了。”
趙小穗喃喃地說:“我給家裏寫信,講了咱們寢室的故事。我爸說,別人家的姑娘是爸媽的心肝兒,我家的閨女也是爹娘的寶貝……”
那一夜,愛說愛笑的姐妹們都不再說話,寢室裏靜靜的,久久彌漫著葵花籽的幽遠糊香。直到夜很深的時候,王玲才在黑暗中說:“我是大姐,提個建議,往後,都別讓咱爸咱媽們再為咱們講究了,行嗎?”
教子
老關頭退休前是鐵路上的火車司機。火車司機55歲退休,這麼算下來,老關頭眼下也該七十出頭了。
老關頭的晚年生活挺平靜,挺愜意。兩兒一女都省心,大兒子在本市一所大學裏當教授,還是係主任,老關頭一提起這事就滿麵放光。所以老關頭退下來的第二天,就挾個小馬紮坐進了樓頭的老人堆兒。那時的老關頭身體倍棒,腰板溜直,有人問,不做點兒啥啦?老關頭高聲亮嗓地說,就坐這兒啦!多少錢能買這份舒坦!
這一坐就坐了十幾年,坐得頭發徹底白了。老人們多是退休工人,冬日曬陽,夏日避暑,甩撲克,摔象棋,南山打狼北山擒虎,海吹神聊,這些年便恨醫院不給開藥罵當官的貪心太狠盼包老黑托生轉世一個個摘了驢肝肺。
春日裏的一天,人們帶來了特大新聞,老關頭的大兒子當選了副市長。老夥計們紛紛恭喜,又逗市長老爹怎不發表兩句就職演說。有那明白的便說,知不知道你兒子的市長是“無知少女”代表?老關頭一怔,問,咋不濟也是四十多歲大老爺們,咋還成了個無知少女?答話的便說,你兒子是無黨派人士吧;教授代表知識界吧;你家是滿族吧;要再是個女的,就全啦!現在上頭選啥都講究個代表麵,你兒子一屁股跨上了三匹馬!老關頭心裏不大願聽,可也否認不了人家說的道理,忙從兜裏摸出兩盒煙,說抽上抽上,堵上你的臭嘴。
這煙可就不得了,大中華呀!刹時間便被搶了一空。昨夜,老兩口從電視上知了兒子當選的消息,高興得睡不著,知道兒子一定會連夜來家報喜,便一遍一遍地罵,這王八羔子,回家咋屁也不放一個?老伴說,你可別跑外頭去屁屁的。老關頭故意大聲喊,我罵他咋,他坐了金鑾殿,也得給我叫爹!兒子是過了半夜才回的家,帶了孫女,還帶了滿身的酒氣。老關頭盤腿端坐,一副寵辱不驚的派頭。兒子說,爸,散了會,就忙應酬,你老再指示指示吧。老關頭說,指示啥,往後腚溝子給我夾緊了,別搖尾巴;兩條膀子也給我放順當了,別抖翅兒。別讓人背後指你爹你媽的脊梁骨!偎在身邊的孫女嘻嘻笑,說這就是我爺的指示呀?兒子離去時,留下了兩條大中華。兒子說,爸,有街坊鄰居的叔嬸說起這事,就替我敬顆煙,說我感謝大家了。
老夥計們抽著煙,嘴不閑,說一種人是公仆,老少三輩都享福,老關頭昨兒還抽石林呢,轉眼就變成了大中華,立根棍就見影,不服不行啊!老關頭聽得心裏不舒服,可也無力反駁,隻好跟著哈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