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前的一天,鄉裏突然來了通知,說市裏的人明天要來調查鋼琴入校後的情況,是抽樣,偏偏抽到了砬子溝。那一夜,杜老明和謝海驢拉磨似在地心轉,愁眉苦臉,直轉到夜深。杜老明將老牛又上了套,趕上了進村的盤山道。山道陡峭,一側是大山,一側是懸崖,路窄處將過一輛車。杜老明貼著牛頭往崖邊擠。謝海驚問,你要幹啥?杜老明抹了一把臉上的老淚,說屎頂腚門,就得對不住它了。說話間,老牛破車轟然滾下山崖,兩人站在崖邊,望著漆黑的崖底,好發了一陣呆。
市裏的幹部來了,看到了崖底粉碎的破車,看到了村民正給死牛剝皮剔肉,還看到山林深處新立起一處土包,土包前立起了一塊木牌,上麵是謝海的親筆黑跡,鋼琴之墓。杜老明說,鋼琴領到手,我怕孩子們稀罕得不知深淺,就先寄放在了城邊我妹子家,想等開春專給它蓋間屋,誰想到聽領導來檢查,我急著往回拉鋼琴,牛車卻滾了崖,可惜啦!
市裏的幹部唏噓一番,吃完牛肉燉蘿卜,走了。謝海說,沒了鋼琴就得退定金,可過了年,還有一個多月的冷天頭,孩子們還得遭上一陣罪呀。杜老明說,早知這樣,我還不如當初把牛賣了,貴賤也能換回兩噸煤來。
老人與鱉
老鱉民間又叫王八、元魚,據說吃了大補。近些年這東西大淩河裏越來越少,幾乎絕跡。至於為啥,地球人都知道,不說了。
大淩河邊有個老頭,八十來歲了,無兒無女,老伴也早過世,自己孤苦地過日子。除了侍候地裏的莊稼,老頭還有個獨特的本事,就是到河裏捉鱉,所以屯裏人都叫他鱉爺。若問怎麼捉,卻從沒有人見過,就知鱉爺沒事時常順著河套遛達,有時一走能走出去好幾十裏。有人找到家,說老爺子呀,幫弄兩隻王八吧,家裏有病人需大補,大夫開出方子啦。鱉爺問,要多大的?來人比著手勢說了斤兩,鱉爺說,後早來取吧。第三天清晨,果然就有兩隻圓圓黑黑的帶蓋活物用破麻袋網在水缸邊。野生的比養殖的值錢得多,鱉爺一年隻需有上這麼三兩回,就把清清貧貧的日子過下來了。也曾有年輕人好奇,想偷藝,聽說有人訂了貨,入夜時就躲在鱉爺家的外麵,見鱉爺進了河套,悄悄跟在後麵。可鱉爺警醒得很,三繞兩繞的,就把跟著的人繞丟了。想偷藝,沒門兒。
今年春上,鄉長聽說縣長老爹要過八十大壽,打發秘書送來一千元錢,說要兩個不小於二斤重的。鱉爺說,河裏這東西早讓人打絕了,哪還有那麼大的?秘書說,沒二斤的,斤半的也成。鱉爺說,沒了種,哪有苗?斤半的也沒有。秘書又說,鄉長要的不急,縣長老爹過壽還得十天半月呢,你慢慢抓。鱉爺說,你等一年也沒用,你不知道那東西長得慢?秘書回去交差,鄉長怪他不會辦事,又親自坐車跑來,還提來好煙好酒。鱉爺倔哼哼地說,我說沒有就是沒有,要不你把我塞進麻袋給縣太爺提去?
鄉長肚裏有氣,臉上幹笑,心裏不甘,暗罵,缺你個臭雞子兒,我還不做槽子糕(蛋糕)了呢。他派人找來兩台抽水機,抬到河套裏的一處深潭邊,又命人打堰阻水,斷了河道。春日河瘦,很多地方已斷了流,極易築堰攔水。所謂潭,就是河流在某個地方轉得急,日久天長便漩衝出一個大坑,窩出一窪輕易難幹的水。一切停當,鄉長命令合閘抽水,他要幹殺雞取蛋的勾當,不信老鱉還能飛到天上去。鱉爺聽了消息,跌跌撞撞往潭邊撲,口裏喊:“你們要幹啥?你們要幹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