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3 / 3)

司馬光沒有一句話觸及到專製製度和當權分子的邪惡,反而千錯萬錯,都是被迫害的人錯,誰叫你不停止進取?誰叫你激起主子的疑心?因而大肆讚揚“明哲保身”。儒家係統對於不能明哲保身的人,總是冷嘲熱諷,譏笑備至。數千年以降,遂使中國文化越來越缺乏正義和道德勇氣。在明哲保身哲學引導下,中國人都有一種神經質的恐懼,連自己應有的權利,都不敢挺身保護,唯恐惹禍招災。

嬴稷誅殺白起(參考前257年)不過是一個孤立的個案,劉邦一連串屠戮,卻是專製政治必不可免的一項作業,成為中國曆史發展的特征,幾乎所有新興的政權,都要通過這個窄門,血跡斑斑。

紀元前200年,長樂宮落成,各親王和封國國君,以及高級官員,都來朝賀。天色未明,皇家禮賓官(謁者)到現場主持儀式,依照順序,引導大家進入殿門,分別站立兩廂,東西相對。侍衛武官沿著台階布崗,並在庭院中戒備,手拿武器,旗幟招展,一切就緒後,前麵傳出警告:皇上就要駕到。不久,西漢帝(一任高祖)劉邦(本年57歲)坐著禦輦(君王皇後專用的人力拉的小車),緩緩而至。皇家禮賓官引導親王封王以下,直到年薪六百石(音dàn【但】,十升一鬥,十鬥一石)的中央政府科長級官員,依照爵位及官位高低,順序向前,向劉邦敬禮。氣氛莊重肅穆,一個個心顫膽驚、緊張恐懼。朝拜禮畢,擺下向劉邦祝福的酒宴,大家端坐殿上,彎腰低頭,不敢仰視,仍依照爵位跟官位高低,起身給劉邦獻上祝福酒,九次之後,皇家禮賓官宣布朝會禮成。這時,監察官(禦史)提出彈劾,指控若幹舉動不合規定的官員,立即逐出金殿。自開始到結束,沒有一個人敢大聲喧嘩、動作粗魯。於是劉邦樂不可支,拍著大腿說:“到今天我才知道當皇帝可真他媽的過癮!”擢升叔孫通當祭祀部長(奉常),賞賜黃金500斤。

任何一個國家的君王,都有朝見儀式,但都沒有中國的怪誕。最突出的一點是“跪”。而跪,是一種對人最尊敬、對己最屈辱的古禮。春秋戰國時代,以及叔孫通先生“製朝儀”時代,跪還是一項簡單動作,大家的屁股坐在小腿肚上,隻要稍稍挺身,便算完成。3世紀之後,蠻族部落的“床”,引進中國,中國人雖不再席地而坐,可是“跪”卻不廢,遂變作一項難堪的負擔,成為中國文化中的一個瘤疣,這瘤疣一方麵阻礙血液正常運行,一方麵培養奴性成長,直到20世紀。

叔孫通搞的這一套,是儒家的拿手本領。“儒”的原始意義,就是“典禮專家”,所以勝任愉快。在君尊臣卑原則下,君王遂遠離人群,春秋戰國那種君臣促膝談心——像嬴稷跟範雎交頭接耳的美好時代,一去不返。皇帝和臣屬之間,隔著一條“禮教”鴻溝,這鴻溝隨著時代進展,而越來越深、越來越寬、越來越無法逾越。最初,特殊的幾個官員,還可以坐在皇帝身旁。但到了11世紀,司馬光先生編撰《資治通鑒》時,宰相已沒有座位,隻好站在那裏。而最後,到了明王朝、清王朝,宰相連站也不可能,跟平民一樣,也得跪到皇帝麵前(而且還得準備隨時被揪翻在地,苦刑拷打)。中國人所陷入的,就是這種畸形的,官越小,尊嚴越少,平民根本就更沒有尊嚴的傳統。

對專製政體而言,叔孫通先生製定的朝儀,是一種屈辱劑,嚴重地使人權、民主,受到踐踏。

秦王朝統一全國,綜合六個王國的禮儀,選擇其中使君王尊貴、使臣屬卑下的部分,特別保存。叔孫通製定朝儀,大體上承襲秦王朝的規矩,上自皇帝綽號,下至官位名稱、宮殿名稱,都沒有什麼更改。後來所製定的禮儀規章,跟法律書籍,合並裝訂,由司法機關保管,法官們又不肯外傳,其他官員跟平民,遂不知道它的內容。

司馬光曰:“禮教的功能太大了,用到個人上:無論動態的或靜態的,都有一定法則,可以遵循;所有行為,都可達到盡善盡美之境。用到家族上:能夠分別內外,敦睦九族。用到地方上:長幼的輩分,劃分清楚,風俗習慣,都會由醜變美。用到國家上:君王和臣屬就有一定的序列,可以順利推動行政,治理人民。用到天下:則封國順服,紀律嚴明;豈隻使桌麵上和門戶內的小動作,不陷於混亂而已。以劉邦的聰明通達,聽到陸賈的建議,立即接納(陸賈著《新語》,指出窮兵黷武一定滅亡,崇尚禮教一定興盛。每呈閱一篇,劉邦都要誇獎一次。參考前196年);看到叔孫通的禮儀,歎息欣賞。然而,劉邦卻不能跟三代君王並列(三代君王:夏王朝一任帝姒文命、商王朝一任帝子天乙、周王朝一任王姬發),由於他學問貧乏。當開國之初,如果能得到儒家學派巨子(大儒)作為助理,他的勳業就不僅僅到此為止。可惜,叔孫通的抱負太小,隻偷竊了一點禮教的渣滓,為了因應世俗的要求,謀求君王的恩寵,遂使先王(姒、子、姬)的禮教,永遠沉淪,不能複興;直到今天,使人痛心。所以揚雄譏諷叔孫通說:從前,魯國(首府曲阜【山東省曲阜市】)有位大臣,史書上不記載他的姓名。有人問:怎麼才算是‘大’?回答說:叔孫通準備製定政府禮儀,到魯國去請教師,隻有兩位請不到。那人說:孔丘周遊列國的本意在此,難道不是?回答說:孔丘周遊列國,是傳授他的學問,貢獻社會。如果放棄自己的立場,去屈從別人,隨俗邀寵,怎能跟孔丘相比?即令有禮教、有法則,怎能使用?揚雄的話中肯扼要。儒家學派巨子,豈肯摧毀禮教法則,而隻追求一時的表現?”

司馬光的評論,把人引到五裏霧端,不知道他說些什麼,更不知道旨在何方。他責備叔孫通的話,尤其使人眼如銅鈴。司馬光說,當時如果有“大儒”就好了,就可幫助劉邦建立萬世不朽的勳業。咦,三王(姒、子、姬)時代,“大儒”如雲,萬世勳業何在?即以政權存在長短而論,夏王朝440年,還包括被後羿、寒浞所謂“篡奪”的67年。商王朝662年,首都不斷遷移,好像難民營。周王朝879年,最後兩三百年,連封國都不如。而劉邦建立的西漢王朝,加上後來延續的東漢王朝,雖沒有“大儒”,也有411年,不比“三王”遜色。在儒家係統看來,“大儒”真是活寶,隻要他出現,準益壽延年。

事實上“大儒”不在人間,而隻在儒家的書本之上。看情形備受揚雄讚揚的那兩位不肯同行的家夥,恐怕就非是“大儒”不可。果真如此,“大儒”的形象實在使人作嘔。他們認為,音樂禮教,必須高貴品德累積百年,然後才可製定。禮教既如此重要,這百年之間,豈不成了真空?沒有禮教,如何能有高貴品德?如果說沒有禮教,照樣可以培養高貴品德,那禮教豈不是聾子的耳朵,成了多餘之物,還要它幹什麼?

叔孫通曾批評那兩個家夥:“腐儒,不知道時代不斷在變!”司馬光和揚雄在聽了這兩句話之後,仍要對號入座,為什麼如此冥頑不靈,難以理解。

白登解圍後,劉邦回到長安(陝西省西安市)。蕭何興建的未央宮落成(未央宮在長樂宮之西,相距半公裏,方圓四公裏),壯麗豪華。劉邦大發脾氣,對蕭何說:“天下紛擾,還沒有平定,我東征西討這麼多年,仍不知道結局是成是敗,你卻蓋這麼奢侈的宮殿?”(劉邦一直沒有安全感,正是謀殺功臣的心理狀態。)蕭何說:“當天下還沒有平定時,宮殿簡陋一點,還可將就。現在,天子以四海為家,假如不夠壯麗豪華,便不能顯示威嚴。另外有層意思,就是使後世感到不必再有什麼增加,也可節省民力。”劉邦才轉為高興。

司馬光曰:“聖賢君王,仁義就是華麗,道德就是威嚴,從來沒有聽說靠雄偉宮殿來鎮服天下的。天下仍沒有平定,更應當特別節約,用以解救人民的急困,卻第一個先蓋宮殿,豈知道先後輕重?從前姒文命(禹)住處簡單,而姒履癸(桀)卻興建寢宮。祖先創業時,勵行節儉,用以教訓子孫,到了後來,子孫還流於奢侈淫靡,何況一開始就過分奢侈?而竟然說,使後世無法再去增添,可謂荒唐。於是,到了劉徹(七任武帝),終於因大興宮殿而使人民疲憊,未必不是由於蕭何這個開端!”

大亂之後,立即為君王修建豪華宮殿,使人扼腕。然而,一個普通平民,生活稍微過得去,還要買棟新屋,布置新房。皇帝大權在握,擴張住處,正是人之常情。傳統知識分子對皇帝興築宮殿,十分敏感,史書上頻頻記載反對的言論,目的雖然是盼望減輕人民的負擔,但也顯示它太不切實際。太不切實際的理念,沒有價值。

不知道什麼原因,儒家學派總反對“住”的追求。認為稍圖舒適,便成罪過。曆代君王自己雖不聽這一套,拚命照蓋;但對別人卻會板起麵孔,於是,限製高度、限製間數,規定某種官位的人才可以用什麼磚瓦,某種官位的人才可以用什麼椽柱,某種官位的人才可以用什麼顏色,平民隻好永住陋室。結果簡單陰暗的建築物,直到今天仍擠滿每個角落。

婁敬的遠見

匈奴汗國(王庭設於蒙古哈爾和林市)單於(二任)欒提冒頓,不斷攻擊中國北方邊境,劉邦十分憂慮,征求婁敬的意見。婁敬說:“天下剛剛安定,無論人民和戰士,都筋疲力盡,所以必須放棄用武力對付他們的念頭。欒提冒頓殺死老爹,把一群庶母當做妻子,這種人,用仁義說服他也不可能,我們唯一的方法,是把眼光放到未來,使欒提冒頓的子孫,向中國屈服。可是,恐怕陛下辦不到。”劉邦說:“說出來聽聽。”婁敬說:“假使陛下能把嫡長公主(魯元公主,當時正是趙王張敖的妻子)嫁給欒提冒頓當老婆,送上一份豐富豪華的嫁妝,欒提冒頓這家夥眼皮薄,嫡長公主既是中國皇帝之女,有一個大富大貴的娘家,保證一定立她當皇後(閼氏)。好啦,她生的兒子,當然就是太子。陛下每年過節,把中國過剩而匈奴所缺少的東西,派使節送去,饋贈問安,乘勢命一些能言善道有教養的人,常去教導或暗示一些女婿對嶽父的禮節。欒提冒頓活著的時候,他是女婿,一旦死亡,陛下的外孫繼任單於(君王),誰聽說過外孫敢跟外祖父對抗?這樣做,可以不必經過戰爭,就使匈奴汗國順服。可是,我必須警告,要嫁就得嫁嫡長公主。假如胡亂找一位普通的皇族女兒,或者在皇宮裏隨便物色一個女孩冒充,欒提冒頓一旦發覺,認為關係仍隔著一層,那可沒有用處。”劉邦說:“好計謀。”就要下令送魯元公主和親。皇後呂雉得到消息,肝腸寸斷,日夜哭泣,哀求說:“我隻生一個女兒(魯元公主)跟一個兒子(太子劉盈),你卻狠心把她投到匈奴蠻荒!”劉邦的政治手段敵不過被激起的父女之情,竟作為罷論。

婁敬是中國曆史上最有遠見的政治家之一,建議定都長安,使國家的根本穩固。而創議和親政策,更銳利地觀察到十年百年之後的外交形勢。“和親”——中國皇女下嫁給外國君王,這一次雖然沒有實施,但稍後卻終於實施,為國家帶來海洋般的利益。

“和親”是一種能力,西漢王朝開始嚐到和親的美妙滋味,唐王朝簡直幾乎全靠和親,才使邊疆蠻族順服。到了清王朝,和親更成為一種秘密武器,使內外蒙古心甘情願、俯首帖耳地作中國藩屬。滿洲人完全執行婁敬的策略,把大批皇女嫁給蒙古王子,生下的兒子,從小就隨母親住在皇宮,不但生活習慣幾乎全部中華化,而且跟外祖父(現在皇帝)、舅父(下任皇帝或親王)、表哥表弟(再下任皇帝或親王),玩耍在一起、讀書在一起,那種濃厚的感情,使他在成年回到蒙古當權之後,跟中國關係更加密切。“和親政策”像《西遊記》盤絲洞的網,密不可破,在蒙古境內,自己、兒子、兄弟、侄兒,所擁有的家庭主婦,都是清王朝的皇女。日累月積,要想特立獨行,連找個人商量都找不到。

隻有宋王朝和明王朝在儒家僵固頭腦壓力之下,喪失了和親能力,認為把皇女嫁給蠻族,是一項侮辱。文既不肯和親,武又怎麼打都打不過,結局大家共知:國土日縮,人民日苦,而終於覆滅淪亡,皇女成了婢女,不得不給蠻族當奴,備受淩虐。

劉邦於擊破韓王(首府晉陽【山西省太原市】)信後,準備繼續北進,一舉消滅匈奴。北方正逢隆冬,天氣酷寒,可是,身在溫暖如春的晉陽宮的劉邦,卻輕視這項災難。他得到情報,匈奴汗國單於(二任)欒提冒頓正駐紮代穀(河北省蔚縣)。遂決定發動一項大規模攻勢,於是派出特使偵察。欒提冒頓知道西漢政府特使所負的任務,早就把精銳部隊,以及肥壯的牛馬,全部藏匿,使西漢政府特使隻看到老弱殘兵跟瘠瘦的牲畜。劉邦派出十次特使,十次特使都把所見到的據實呈報,並判斷匈奴汗國不堪一擊。劉邦仍不放心,再派婁敬前往,作最後觀察。婁敬還沒有回報,劉邦認為良機絕不可失,迫不及待地下令所有的兵力,32萬人的龐大軍團,向北推進。前鋒剛越過句注(山西省代縣西北25公裏),婁敬回來,警告劉邦說:“我跟前麵十位特使的看法,恰恰相反。兩個國家一旦決裂,敵國一定會誇張他的強大,展示他的優點。可是,我在匈奴那裏看到的,卻全是老弱殘兵,用意十分明顯,他們要引誘我們攻擊,然後伏兵四起。我認為:對匈奴汗國,絕對不可采取軍事行動。”這時大軍正向前挺進,不能停止。劉邦眼冒火星,咆哮說:“他媽的,你這個齊國(首府臨淄【山東省淄博市東臨淄鎮】)死囚,靠著兩片嘴皮,當上高官(婁敬建議定都長安,參考前202年),今天又站在這裏胡說八道,打擊士氣,擾亂軍心,散布失敗思想,容你不得!”下令把婁敬囚禁廣武(山西省代縣西南陽明堡鎮)監獄,加上全副腳鐐手銬。

劉邦先到平城(山西省大同市),主力仍在後麵。欒提冒頓傾全國精銳——40萬騎兵,乘劉邦巡視白登(山西省大同市東北)之時,把白登團團圍住,水泄不通。七日七夜,西漢軍團完全孤立。城中和城外取不到聯係,傳遞不出消息,得不到救援,陷落就在旦夕。最後,劉邦采用陳平的詭計,派出秘密使節,從小路找到匈奴汗國大營,晉見皇後(閼氏),送上貴重禮物。皇後對欒提冒頓說:“兩國君王不應該互相圍困。我們所侵占的中國土地,事實上不能長久居住,而且中國皇帝有神靈保護,請你考慮!”欒提冒頓本來跟王黃,以及趙王趙利,約定日期會師,時間已到,而趙軍不到。欒提冒頓懷疑趙軍跟西漢軍之間可能有勾結,於是趁此機會,下令解圍一個城角。正好天降大霧,西漢軍使節來往,沒有人察覺。陳平命衛士使用強弓,弦上多加一箭,麵向匈奴,保護劉邦從解圍的城角悄悄溜出。

劉邦回到平城,西漢軍主力也陸續抵達,匈奴兵團完全解圍,撤退回國。經過這次挫折,西漢軍無法再戰,也跟著班師,劉邦回到廣武,特赦婁敬,對婁敬說:“我不聽先生的話,竟被困在平城(白登隻是平城附近一個小城,人們習慣於用大包小)。我已把前麵派出的十個瞎眼特使,全部處斬!”封婁敬二千戶,擢升關內侯,號建信侯(關內侯,是準侯爵,沒有封號,也沒有采邑)。

陳平用什麼方法,使欒提冒頓解除白登城牆一角的包圍,是千古一大秘密。史書記載匈奴汗國皇後的那段話,絲毫沒有說服力量。而趙軍爽約,即令跟西漢軍勾結,也不會影響匈奴兵團的優勢。如果影響匈奴兵團的優勢,解開城牆一角之圍,難道優勢就可恢複?胡三省說:“秘計者,以其失中國之禮,故秘而不傳。”更屬匪夷所思,史書上斑斑可考的詭詐血腥,諸如劉邦要喝他爹的肉湯,難道不失中國之“禮”?雖然我們不知道秘計內容,但可以肯定,該秘計一定嚴重地傷害劉邦的尊嚴,使子孫和中國人蒙羞。否則,匈奴不會平空網開一麵。

然而,劉邦仍不失為中國曆史上最偉大的君王之一。在白登之役後,了解自己力量有限,不急圖報複,又向婁敬當麵道歉,厚加酬報。比起以後曆史顯示的,像楊廣在邊疆丟臉之後,力求爭回麵子,為全國人民以及為他的王朝,帶來死亡(參考614年)。像袁紹,當田豐勸他不可攻擊敵人時,他跟劉邦囚禁婁敬一樣,囚禁田豐,然而兵敗之後,袁紹卻老羞成怒,把田豐處決(參考200年)。劉邦,固一代英豪,使人擊掌。

劉邦既不能強嫁親女,於是物色一位民間的女子,宣稱她就是嫡長公主,隆重地送到匈奴汗國(王庭設於蒙古哈爾和林市),作單於(二任)欒提冒頓的妻子。派婁敬護送,前往締結和親盟約。

司馬光曰:“婁敬完全了解欒提冒頓的凶暴殘忍,不可以用仁義感化,卻主張跟他結成姻親,為什麼前後如此矛盾?骨肉間的恩情,高貴卑賤間的區別,隻有仁義的人才能知道,怎麼會想到用這種手段去使欒提冒頓屈服?古代君王統治蠻族,順服時用恩德懷柔他,反抗時用武力鎮壓他,從來沒有聽說過用婚姻作為手段的。欒提冒頓把他的親爹都當成禽獸,活活射殺,對於嶽父,豈看在眼裏?婁敬的謀略,太不嚴密。何況魯元公主已是趙國(張敖)的王後,怎麼能再嫁給匈奴單於?”

正因為對手殘暴,才改用婚姻手段,怎麼會有矛盾?隻有仁義的人才知道骨肉之情和尊卑之分,可謂天下第一奇談,野蠻人跟文明人一樣地愛護他們的兒女,尊敬他們的父兄,愛和敬不是某一個階層人士的專利,司馬光如果不是無知,就是故意抹殺事實。婁敬已講得明明白白:嫁出皇女,不是改造欒提冒頓,而是把效果放在欒提冒頓的子子孫孫,這正是可貴的遠見。司馬光卻纏住欒提冒頓本人不放。婁敬是“和親政策”的發明人,在婁敬之前,司馬光固沒有聽說過,但在婁敬之後,西漢王朝跟唐王朝和親政策獲得的豐富成果,《資治通鑒》記載得十分詳盡,這些記載又都經司馬光字字寓目,怎麼忽然間咬牙發誓說:“從沒有聽說過用婚姻作為手段”?

宋王朝拒絕和親的錯誤決策,已使中國付出極大代價。司馬光不但沒有反省,反而大言不慚地說:“對於蠻族,順服時用恩德懷柔他,反抗時用武力鎮壓他。”宋王朝時的蠻族契丹和西夏,始終威脅中國生存。司馬光也當過宰相,他為什麼不用恩德懷柔,又為什麼不用武力鎮壓?敵人,能擊敗他時擊敗他,不能擊敗他時隻有和解——和親是和解的方式之一。宋王朝就壞在戰既不能戰,和又不敢和的稀泥之中。人們所聽的,全是些慷慨激昂、擲地有金石聲的隧道聲音,為害不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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